君千树在沼泽林边缘养了两天伤后,便和杜丛司樯一起离开了。
他想要家乡富贵,那就不能固步自封,跟着杜丛一起在外打拼也不失为一个合适的选择。
“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站在下泽村外,君千树身姿挺拔,声音清亮,已经从颓唐中走了出来。不得不说,他的心境非常好,杜丛当初回到河沟镇,与河沟镇人冷战了一个月,才重新调整好状态,拟定出了“残骸复苏”计划,将河沟镇划入了自己的计划之中。
“我们去紫极阁,”杜丛说道,“听说那里有独特的气息法。”杜丛说道。
这些天,君千树已经大致了解了杜丛的“残骸复苏”计划,知道打破神都的术法垄断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小狼传授画符术、云河研究帝国气息法、杜丛前往新国,都是为了降低术法入门的门槛,打造出更多的术师,恢复以前的术法界盛况。
“听说紫极阁阁主叶菩提最近不知所踪,紫极阁正处于风雨飘摇中。”君千树将自己知道的信息分享给了杜丛,“现在阁中弟子似乎没有多少了。”
“虽然这样说很对不起紫极阁传人,但我还是想说这对我们而言是个好消息。”杜丛说道。
君千树没有评价,简单地说道:“师兄,我们出发吧。”
紫极阁位于河东道天门山,自建阁至今已有八百余年,如今已经进入了它生命的最后时间,资源耗尽,人丁凋敝,地位下滑,只能在河东道有一定的影响力,原本靠着叶菩提还能勉力支撑,如今叶菩提不知所踪,外界有传言叶菩提被仇人杀死,紫极阁的地位便越发岌岌可危,阁中仅存的长老关闭山门,宣称紫极阁要闭阁一年,不理外事,更加坐实了这一传言。
杜丛一行人来到天门山时,山下的小镇行人寥寥,以前这里有很多产业都归在紫极阁门下,小镇也因此热闹非凡,如今紫极阁自身难保,名下产业弃的弃,卖的卖,小镇也逐渐凋敝下来,如今规模已经缩小成与村庄无异。
天门山是江海山脉在河东道内一条支脉的主峰,高两千多米,唯一通往山上的道路已经被封住了,而紫极阁便坐落于天门山内。
杜丛一行人想要上山,紫极阁正在闭阁,二者自然会产生冲突。
君千树上前,对山路喊了几声,见无人应答,便直接挪开紫极阁布置的障碍和写着“闭阁”二字的立牌,走上了山路。
他没走多远,山路便上传来一声轻喝:“什么人,居然擅闯天门山?”
一个身穿紫袍的紫极阁弟子从山上冲了下来,拦住君千树:“紫极阁已经闭阁,不想死的就快离开!”
杜丛皱了皱眉毛,说道:“我们有事要见紫极阁长老。”
“我刚刚说的话你们没听到吗,不想死就快滚!”紫极阁弟子黑着脸喝道,准备用武力驱逐三人。
斩蛟剑出鞘,架在这名弟子的脖子上。君千树淡然道:“劝你说话注意点。”
紫极阁弟子吓得双腿发抖,完全没有刚才的气势,只能颤抖着点头。
君千树收起斩蛟剑:“现在带我们上去吧。”
“这,”紫极阁弟子有些为难,“我如果带你们上去,长老肯定会责罚我。”
杜丛笑道:“远来是客,怎么会有人不愿意有客来访呢?”
他不由分说地架起紫极阁弟子,拖着他往山上走去。
紫极阁会客殿在半山,只是此时殿门紧闭,也没有任何人看守。
看来紫极阁果然凋敝了。
杜丛将想要趁机溜走的紫极阁弟子抓了回来,问道:“我问你个事,如今你们紫极阁上下总共多少人?”
紫极阁弟子小心翼翼的回答道:“算上大长老和在这里做杂活的普通人,一共十一个人。”
十一个人?这么说除去普通人外,紫极阁真正的术师恐怕只剩下五六人了。
“看来紫极阁离消亡也不远了。”君千树十分中肯地评价道。
紫极阁弟子脸色涨得通红,但是又不敢反驳,因为君千树说的是对的,也因为君千树腰间挂着一柄长剑。
这时,会客殿旁的山路上闪出一个人影,不卑不亢地问道:“三位小友来我紫极阁有何贵干,可否先放开我紫极阁弟子,再进会客殿叙事?”
“你是?”杜丛问道。
“我乃紫极阁大长老叶明镜。”
“也姓叶啊。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你是叶菩提的弟弟吗?”司樯突然在一旁问道。
叶明镜说道:“这位姑娘说的不错,叶菩提正是家兄。”
随后,他将杜丛一行人请入会客殿,奉上香茶,问道:“不知三位来此,有何贵干?”
礼数非常周到,滴水不漏。
这种人其实很难缠,因为伸手不打笑脸人。
杜丛想了想,说道:“叶长老,我想你应该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想必已经认出我们吧?”
叶明镜说道:“不知,还望三位解惑。”
杜丛只好向他介绍了一遍自己这边的三个人。
叶明镜点头道:“自古英雄出少年。”
君千树懒得和他来回绕,直接说道:“叶长老,我们想要紫极阁的气息法。”
叶明镜听到这话,眉毛颤了一下,端起茶盏吹了口气,幽幽地问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几位打算拿什么来换?”
杜丛思考了一番,说道:“你可以带着紫极阁投奔民治国,在那里重新将紫极阁发扬光大。”
对于紫极法传人来说,这个诱惑应该足够大了。
然而叶明镜却笑了:“如果杜术师真的有心,不如只带老夫一人去民治国吧。”
“什么意思?”杜丛皱眉。
“民治国,是姜山的天下,民治国术师界,是云河的天下,杜术师想用一张空头支票骗老夫带着全阁之人远赴民治国,去做一个寄人篱下的小小门派吗?恐怕老夫去了不到半年,紫极阁就会被术师阁肢解掉。”叶明镜吹了口茶水,镇定地说道。
君千树不解:“为什么?难道紫极阁无法和术师阁相安无事?”
叶明镜笑道:“你们还不知道紫极阁的教义吧?”
“追求‘极’。”杜丛简单的说道。
“这个‘极’字,取无所不用其极之意。不知道你们有没有见过其他紫极法传人。为了追求极,我紫极法传人对术法来者不拒,正统术法,毒法,驱兽术法,灵魄术法,邪门术法,全都有所涉及。紫极阁教义,大道同归,无论何种术法,终究要归到‘极’字,因此我们可以使用各种为外人所不齿的各种术法,也可以使用各种为外人所不齿的招数,比如这样。”
叶明镜的声音越来越寒冷,仿佛要冻结人的心灵。说完后,他猛睁双眼,看向在场三人,他的眼神中似乎有无形的波涛,要通过对视侵入对方的脑海,将对方的精神全部摧毁!
杜丛只感觉大脑嗡的一声巨响,脑中顿时闪过无数恐怖的景象,司樯离自己而去,父母被神都抓捕,君千树浑身血污,小山被人生吞活剥,河沟镇付之一炬,圣山被毒雾笼罩,民治国分崩离析,天雷炮震耳欲聋,各种毒虫猛兽,蛇蛟,飞蛇,巨鹰,活植物,潮水般相互拥挤纠缠,无数双眼睛冷冷地盯着他,苏镇远站在浪头,一剑劈下,寒气通天彻地,余慈挥舞长剑,雷电轰鸣,阳城八柱各自使出手段,将他禁锢在棋盘之中,就连练气歧途的白毛怪也挥舞着利爪助威。
所有的一切,构成了一道看不见尽头的海浪,朝他的脑海中扑了过来,似乎要将他的意识抹灭。
头痛欲裂。
“杜丛!”司樯被海浪裹挟着,无助地朝他呼喊。
“啊!”杜丛痛呼一声,狂风破体而出,脑海中掀起一阵更大的巨浪,和恐怖景象构成的海浪对峙。
“杜丛!”司樯继续呼喊,似乎就要被海浪吞噬。
苏镇远靠近了司樯,举起他那柄寒气逼人的宝剑,似乎下一刻就要砍下去。
“不要!”杜丛方寸大乱,脑海中的巨浪被对方反过来压制。
“妖女,去死。”苏镇远面无表情,一剑砍下。
恐怖的海浪将杜丛的巨浪从中间撕开。
这一剑,根本躲不过!这一浪,也根本拼不过!
他几乎就要被海浪吞噬。
这时,一道清风吹来,将苏镇远的剑气轻描淡写地破去,身披大氅、棕色皮肤的男子站在海浪之上,对杜丛笑道:“徒儿,拜师礼还没给呢。”
地貉在脑海中的突然出现让杜丛缓了一口气,他积蓄力量,巨浪再次成形,朝海浪反扑。
苏镇远再砍一剑:“妖女受死。”
杜丛吼叫着冲向苏镇远,无数的巨浪跟在他身后,和苏镇远正面相撞!
苏镇远的形象如风吹一般消失,巨浪也终于将海浪逐出了脑海,司樯等人被巨浪托起,回到了他身边。
下一刻,这些景象全部消失,杜丛又回到了紫极阁会客殿中,对面坐着一脸淡然的叶明镜。
“你刚刚在用灵魄术法?”杜丛寒声问道。
直接攻击对手精神的术法,在术法界几乎失传了。
叶明镜原本成竹在胸,但是杜丛的问话吓了他一跳。
“你,你三息就破了我的魇浪术?”他指着杜丛,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他这口气还没喘过来,君千树身上也产生了变化,一道剑气从眼中射出,带着淡淡的海浪般的花纹。
“还有一个妖孽!”叶明镜惊得几乎要跳到凳子上。
这两人的脑子是铁打的?
杜丛微微转头,司樯缩在椅子上,双目无神,浑身颤抖,祭司圣服发出淡淡的圣光,但是却无法治愈脑海中的伤痕。
看到司樯的模样,杜丛大为心疼,上前一步,将司樯揽入怀中。
“杀了他!”杜丛带着一丝恨意说道。
君千树拔剑出鞘,朝叶明镜斩去,叶明镜手忙脚乱,和君千树战斗起来。
“好冷,好冷!”司樯在杜丛怀中不停地颤抖着。
杜丛轻轻摘下司樯的祭司圣冠,用胸膛贴上司樯的脸,安慰道:“不冷,不冷,我在这儿呢,樯儿。”
他的心跳很快,不停地呼唤着司樯的名字,想要将她从恐惧中拉出来。
此时的司樯,脑海中充满了幽暗的喧嚣,无辜死去的圣山人,被自己杀死的术师,源核之下惨死的普通人,他们的灵魂发出难听的嘶吼,带着寒气朝司樯围过来,而自己身边空无一人,孤独无助。
“好冷,好冷……”
她蹲在地上,身上的祭司圣服无法提供任何防护,明明符咒就在怀中,却根本拿不出来。
“妖女受死。”苏镇远面无表情地出现,一剑将杜丛斩杀。
“不要!”司樯突然爆发出一声惊恐的喊叫,身体颤抖得更厉害了。
现实中的杜丛心中一震,将司樯抱得更紧了,俯在他耳边说道:“樯儿别怕,樯儿别怕,我在这呢。”
他不懂如何破解灵魄术法,只能寄希望于自己的体温能驱散司樯的寒冷。
此时的司樯,脑海中依然是一片阴冷,苏镇远的形象已经消失,那些鬼魂也各自散去,自己一个人蜷缩在不知道大小的黑暗空间中,杜丛和她母亲等人的影响稍纵即逝,周围空无一物,只剩下黑暗。
这种黑暗,叫做孤独。
“我,我不怕孤独,我在圣山一个人生活了那么多年。”司樯给自己打气,想要站起来。
然而下一秒,她再次蜷缩起来,浑身颤抖。
她害怕的不是孤独,而是失去。
“杜丛,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她小声地喊道,害怕太大的声音会将杜丛吹散。
现实中的杜丛听到后,赶紧对她说道:“樯儿,我在这儿呢,我在你身边。”
一缕阳光照进了这片孤独的空间,杜丛的声音也让司樯的身体逐渐温暖起来。
“杜丛……”
“我在这儿呢。”
黑暗的空间中充满了光明,经过了一段似乎永无止尽又瞬间即逝的黑暗后,阳光重新回到了她身边。
司樯的双眼逐渐恢复清明,同时感受到了杜丛胸膛的温度。她双手用力将杜丛抓住,想要确认眼前人的真实。
她缓缓抬头,和杜丛担忧而又温暖的目光对上了。
身体又重新恢复了原来的温度,颤抖消失了,自己还在会客殿中。
确认司樯无事后,大滴的汗珠从杜丛额头滚落。
“樯儿,我吓坏了。”
“嗯,”司樯埋下头,轻轻拍了拍杜丛的后背,“没事了,谢谢你,谢谢你能在我身边。”
她不想再离开杜丛的胸膛,即便从刚才的恐怖中走了出来,她的精神还很脆弱,只有杜丛才能让她感到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