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宜迟,作出决定后,杜丛马上和司樯离开了幽谷城。
如果不考虑其他因素的话,从幽谷城去百羽山最快的方法是先坐普通火车去神都或涯口关,然后转帝国大铁路线去百羽山。当然眼下,这种方法是肯定行不通的。
百羽山只有帝国大铁路线能通,所以想要快点回去还不容易。杜丛只能想着先去附近的城镇,然后租一辆马车回家。
幽谷城外是起伏的低矮山峦,山峦中有一片还算比较大的平地。杜丛决定先在这里休息一晚,明天再走。
平地中央有一块明显的凹陷,以及重物拖动的痕迹。看来之前天雷炮就是在这里发射的,不过现在它已经被拖进幽谷城了。
“我们就在这里歇一会儿吧,找点东西生堆火。”杜丛对这里的地势比较满意,说道。
“嗯。”司樯答应道。
他们正准备寻找柴火,前面突然有一队骑兵拐过山脚进了这片平地。
这是一队从幽谷城内逃出来的铁甲军,只有不到一百人,身上的铁甲已经残缺不全,有的士兵甚至连马匹都没有,身上还挂着爬山虎的茎叶。总之,他们完全就是一队残兵,作战能力恐怕十不存一。
当看到杜丛和司樯后,这群铁甲军迅速紧张起来,围在一起如临大敌。他们手持长枪指向杜丛,队伍严整,但是杜丛能看出来,这群铁甲军少了一些东西。
这种东西叫做信念。
现在的铁甲军,就像是神都的那些上班族,或者术师阁里面的下层工作人员,他们做事井井有条、纪律严明,但是缺乏对工作的热爱和对未来的希望,只是像机械一样完成自己应该完成的动作,没有一点活力。这样的军队,战斗力必然会大打折扣。
这对于号称帝国精锐的铁甲军来说是一件不可以思议的事情。
不过即便是缺少信念的铁甲军残兵,也毕竟有接近百人,对杜丛来说还真的不好对付。他小心翼翼地将司樯护在身后,树鹰横在胸前,喝问道:“你们来这里有什么图谋?”
铁甲军面面相觑,他们只是残兵败将,能有什么图谋?
过了一会儿,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从铁甲军中走了出来,想必应该是这群铁甲军的首领。他对着杜丛喊道:“你们是什么人?”
他们不认识自己?杜丛感到奇怪。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此时太阳刚刚落山,只剩下一点余晖,这群人应该是看不清楚自己和司樯的相貌。既然对方没有认出来,那自己也没必要自报家门了。
没等杜丛回答,铁甲军首领又说道:“我们打算在这里暂住一宿,不知道是否方便?”
杜丛感到奇怪,如此礼貌,倒不像在幽谷城内的不可一世了。
他悄悄问司樯:“你怎么看?”
司樯说道:“他们看样子不像是要打架的,我们到时候离远一点就行了。”
杜丛点头,回答铁甲军道:“这里本来就是无主之地,没什么放不方便,你们要住一宿,住就是了。”
“多谢。”
铁甲军马上放松下来,就地下马,席地而坐。杜丛则和司樯往另一边挪了挪,尽量和他们保持距离。
铁甲军散开后,杜丛这才看到,原来他们的队伍中间还围着一个端坐在木板上的人,夕阳西下,此人的面貌已经完全看不清,但是仍然可以看出他坐姿端正,而且精神很好,完全没有其他人的木讷。
木板是由两个步行的铁甲军扛着的。由此可以看出此人已经受了很重的伤,乃至于无法步行或者骑马,只能被人扛着前进。
“对面应该是杜丛和妖女。”木板上的人朝杜丛这边看了一眼,随即说道。
“妖你妹!”杜丛下意识地回骂。
但是他瞬间反应过来:“你是苏镇远?”
“当然,是不是很可笑,以前的我随手就能杀了你,可是现在的我连路都走不了,真是虎落平阳。”苏镇远很平静地说道。
“是啊,真是大快人心。”杜丛冷哼一声。
铁甲军听到他的话,马上愤怒起来,有的人甚至准备上马来取杜丛的人头。但是苏镇远制止了他们。
“杜丛,你看,”苏镇远用冰冷的口吻说道,“这就是你们少阳派要做的事情,割裂帝国,企图把帝国拖回到大叛乱时期。”
其他的铁甲军听到“割裂帝国”四个字后,气势也随之一靡。
杜丛懒得和他这个没有一丝感情波动的帝国忠犬争辩。和他争辩还不如去劝说皇帝把皇位让出来。
但是苏镇远似乎并不想结束这个话题:“吴照是少阳派的领袖,但是我觉得他的控制力仅限于神都。神都外的少阳派必然有其他人控制,你告诉我。”
“你以为我是傻子?”杜丛用看白痴的眼光看向苏镇远。
“你和那些顽固派不一样,你还年轻。”苏镇远说道。
“你才像顽固派吧。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之前和南洋道的司长谈过,他已经不再支持少阳派了,你会怎么想?”
杜丛心想苏镇远肯定不会相信他的话,不过他还是把这个事实说出来了,毕竟苏镇远回到神都后肯定会把幽谷城造反的事情上报,如果因此让少阳派雪上加霜就不好了。
“无论他是否是少阳派,都不影响少阳派谋反的事实。你身边的妖女就是明证。”苏镇远的声音依旧没有丝毫波动,似乎杜丛刚刚说的话对他没有一点影响。说他是帝国忠犬,不如说是铜像比较准确。
“妖你妹啊!”杜丛气得站了起来,抽出树鹰就朝对面走过去,“开口妖女闭口妖女,司樯做什么了就是妖女?自从来了域水帝国就被你们这群人不断追杀。你好歹也是镇国大将军,合着就是这么镇国的?是不是以后只要是其他地方来的人全都要杀掉?”
铁甲军马上紧张起来,将苏镇远围在中间,警告杜丛不要再靠近。
对于树鹰上已经开始爆闪的金光,苏镇远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他镇定地说道:“少阳派企图以一个虚无缥缈的‘神’的概念取代皇帝陛下在帝国、在术师阁至高无上的地位,而这个妖女就是你们用来混淆视听的棋子。”
“胡说八道!”杜丛一道光箭甩出去,从苏镇远耳边擦过,“连少阳派是什么都不知道!”
“大胆!”
见苏镇远被袭击,铁甲军士兵们怒火中烧,纷纷拿起武器就要和杜丛拼命。在那一瞬间,杜丛似乎看见这些士兵的信念又回来了。
“住手,”苏镇远冷静地阻止这些士兵,“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这时,司樯也走过来,拉了拉杜丛的衣袖:“杜丛,让我和他谈谈。”
杜丛摇头:“这个人油盐不进,怎么谈都没用的。”
不过他还是让开了半个身位,让司樯面对苏镇远站定。
“妖女有什么话说?”苏镇远的眼中释放出一阵寒气。尽管身受重伤,但他的气势仍然没有倒。
杜丛怒目圆睁,用了很大的意志力才阻止自己骂人。
“你是这个国家的将军吧?你觉得圣山是什么?”司樯问道。
“不过是少阳派经营的障眼法。”苏镇远说道。
司樯摇摇头:“你去过圣山的村落吗?那些村子至少都有上百年的历史了。我听杜丛说少阳派形成连五十年都不到啊。”
“我不去那样肮脏的地方,妖山的调查是由阳城术师阁主持的。”
“两年前的事情吗?”司樯的声音突然有些颤抖。
杜丛这才明白司樯的本意,她是想从苏镇远口中套出圣山屠山惨案的始作俑者。
“你不用想着去找他们,你们少阳派是咎由自取。”苏镇远远也察觉到了司樯的目的,警告她道。
“报仇是我的事情,和你没有关系,”司樯轻轻摇头,长发在晚风中飘荡,仅存的余晖给她的身体镀上了一圈光芒,像是独立于大地的女神,孤独而又执着。
苏镇远也摇头:“少阳派早晚会灭亡的。”
杜丛拉着司樯的手说道:“和这个顽固没必要说下去了,反正他也不会告诉我们更多。等这次回家之后,我就陪你去阳城,找到那些术师。”
司樯点点头:“谢谢你。”
“我们之间还用说什么谢谢。”
杜丛笑着摸了摸司樯的头。软软的,很顺滑。
“唉。”苏镇远叹了口气。
氛围瞬间被打破。杜丛气愤地扭过头:“老处男,叹什么气?”
苏镇远到底是不是处男,这还真不好说。反正在神都的传闻中,当他还是个小兵的时候,就一直没有娶妻,也没有什么感情经历。
“没什么,不过还是要劝一句,你们回家之后就别出去了,阳城,每年都会死人的。”苏镇远认真地说道。
“呦,我们镇国大将军什么时候也开始慈悲为怀了?”杜丛揶揄道。
“不关你事,你只需要听我的话就行了。”苏镇远又换上了一副冷冰冰的面孔。
“行了,你还是好好养伤吧,不然我怕你连神都都回不去。”杜丛摆摆手。
苏镇远周围的铁甲军蹲坐着,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眼神恨不得杀了杜丛。可是苏镇远不允许,他们也不敢动手,只能怒目而视。
“你不听也罢,我们走。”苏镇远也不在意杜丛的意思,直接命令铁甲军离开。
“苏将军,天色已晚。”有人提议道,“不如先暂住一宿。”
苏镇远摇头:“我不与反贼为伍。”
“切,”杜丛撇撇嘴,“我还嫌你碍事。”
铁甲军抬着苏镇远离开了。杜丛乐得清静。
“杜丛,”司樯问道,“苏镇远真的是处男吗?”
杜丛一个趔趄,连忙说道:“我只是开玩笑,因为他一直没有娶妻。其实他的事谁知道呢。”
“我觉得,”司樯看着苏镇远远离的方向,说道:“之前他劝我们别去阳城的时候,好像有什么心事。”
“每个人都会有心事的,”杜丛说道,“只是有些人的心事我们知不知道没有区别。反正我们也不会听他的,不用乱猜了。”
司樯点点头:“嗯,你说的也是。”
休息了一晚后,杜丛和司樯便赶往临近的小镇。好在他上次回神都的时候记得取了不少钱,因此很容易就雇了辆愿意跑长途的马车。这里的马车不需要向户部报备,所以不用担心暴露行踪的问题。或者说,现在杜丛也不在意暴露行踪了。
马车晓行夜宿,花了半个月时间,终于到了百羽山。一路上经过的城镇虽然不怎么宁静,但还算和平,没有发生战争。经过沿途询问,杜丛得知在消灭了铁甲军后,南洋道司长便颁布诏书,成立新国,立幽谷城为都城。不过进入山凉道之后,由于这里信息闭塞,所以很多地方还不知道成立新国的事情。如此看来,可能自己的家乡百羽山也暂时不知道这件事。
百羽山,是位于帝国西南的一座高山,也是帝国大铁路的起点,因为山上鸟类繁多所以被称为百羽山。百羽山可以算是帝国有人居住的最偏远地带了,再往西就是千里焦土,上面寸草不生,地缝中冒出的黑烟终年不断,是绝对住不了人的,往南不到两百千米就是大海,青龙岛的西南海岸在这里凹了进来。
杜丛的家,就在百羽山东北角,一个叫做河沟镇的小镇。说是镇,其实规模比起外面的镇要小不少,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大号的村庄。
马车到了河沟就过不去了,河上架起的木桥非常小,绕路的话费的时间比步行还长。于是杜丛和司樯就在这里下车,付清高昂的车费后,两人便踩着吱吱呀呀的木桥过河了。
“杜丛,这就是你家吗?”
一路上,司樯非常好奇,不停地左右张望。
山凉道道如其名,一路上都十分荒凉,偏偏到了百羽山脚下,环境就变得优美起来,路边不知名的野花在风中摇摆,大片的麦田像波浪一样起伏。
“嗯,我家就在前面的河沟镇,”杜丛指着前方说道,“拐过这条弯路就到了。哦等等,我理个发。”
路的拐角处立着一家理发店,杜丛看到后便掀起帘子走了进去。
“二叔,忙呢?”
他朝胡子拉碴的理发师打了个招呼,熟门熟路地坐到椅子上,然后开始翻找零食。
“杜丛,”司樯小声地提醒,“在别人家翻东西不好吧?”
被杜丛称作二叔的理发师回过头,盯着杜丛看了好一会儿,才一拍大腿喊道:“这不小丛吗,看我这眼睛都瞎成什么样了。怎么今年回来的这么早?”
“今年有点事情,所以特地回来了一趟,看到二叔的理发店,就想进来理个发。”
“那是,”二叔笑嘻嘻地说道,“你以前可是有事没事就往二叔这里跑,二叔整天都待在这理发店里,别人家小孩都怕二叔的剪刀,就你不怕,哈哈哈哈。”
“咦,”说着说着,二叔突然发现了抱着小山乖巧地站在一旁的司樯,“小丛,你谈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