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威军开拔的消息震动了整个西北道，大家都在猜测，神威军那个激进的镇西大将军到底要干什么。古落城的四大世家甚至在考虑是否要上书神都表示抗议。
偏垂镇也很快得到了消息，姜山紧急组织了一次会议，商讨如何应对神威军的问题。
“有谁知道这次带兵的段陌是个什么人吗？”姜山问道。
向涛回答道：“镇西大将军，正三品武将，据说是当今兵部尚书的学生，本来有机会成为兵部尚书，十年前曾经带兵围过古落城，被圣旨召回去了，从那以后一直没升过官。”
“打仗怎么样？”
“帝国的将军大都没怎么打过仗，想必厉害不到哪里去。”
长脸放心下来：“不会打仗就好办，我们还是像之前一样设下埋伏，把他们的军队截断就行了。”
“神威军可不是那种地方军队，用以前的方法是不行的。”姜山敲了敲烟斗，说道，“对了，我们的雪墙怎么样？”
自从得到一队铲雪战车后，姜山便命人用战车在偏垂镇外堆雪为墙，泼水为冰，作为暂时的防御工事，以弥补偏垂镇易攻难守的缺点。
向涛说道：“勉强可以挡住普通的弓箭手和小规模的骑兵冲锋。”
姜山点点头：“那就好。段陌带来的神威军有两万人，现在是冬天，吃穿都成问题，只要我们能拖住他们就行了。”
“如果我们能拖住自然最好，但是神威军乃精锐之师，我们能挡得住吗？”一位议事会成员说道。
庞乙在一旁说道：“那个，行军打仗讲究一鼓作气，我们可以在路上不停地骚扰神威军，消耗他们的士气。”
“这个可以，”姜山点头，随即对王起说道：“从今天起，你就带步枪队出偏垂镇找神威军，不用和他们硬拼。远远地放完枪就跑，等他们安静下来再放枪，不要求打死他们，只要把他们累到就行。”
“是。”王起领命而去。
姜山又转头看向向涛：“向涛，你也带一队人，要跑得快的，和王起轮流骚扰神威军，也不要求打死他们，累到他们就行。”
“另外，庞乙，你这些天也带人去看一看帝国大铁路线，要确保火车开不进来，雪墙也要加厚一点。”
吩咐完军事上的事情之后，议事会开始讨论偏垂镇的过冬问题。
他们击败西北道的地方军队之后，帝国封锁了他们所有的粮食物资通路，再加上偏垂镇本身也是被遗弃的小镇，物资更显匮乏。因此，如何解决过冬物资，一直是义军头疼的问题。
偏垂镇的居民中，还有一些人家里囤积着不少物资，比如前银柜掌柜，但是他明显不会自愿资助义军，他还等着靠这些东西挣钱呢。
“我看很多人也对那个银柜掌柜的作风不满，不如我们干脆把他家的东西充公吧。”姜山说道。
“不行啊，这样会失去民心的。”长脸反对。
“民心？”姜山看了他一眼，“好像他现在高价卖粮食才是失去民心吧？”
“这是人家的买卖自由，我们也不能干涉。”长脸摊手。
“这个买卖自由就有问题，”姜山说道，“你说凭什么他就能有那么多粮食可以卖，别人就没有？我听说他当银柜掌柜的时候做了不少假账，你说这样的人赚来的钱还是干净的钱吗？”
“你不会想把他抄家了吧？”一个议事会成员问道，“至少义军占领偏垂镇之后，他可是一直遵纪守法。”
“只不过守的是域水帝国的法。”云河补充道。
姜山站起身来，在房间内来回踱步，烟雾缭绕在他身旁。
“我是这么想的，有一句古话怎么说来着？哦，不患寡而患不均，大概意思就是钱不怕少，但是怕和别人的不一样。现在整个偏垂镇可以说是一条线上的蚂蚱，我们应该统一管理粮草物资，平均发放，保证更多的人可以活下来。”
“他不会同意吧？”议事会成员问道。
云河笑了起来，本就苍白的脸变得更加苍白：“那就说明他是义军的敌人，那这事情不就好办了吗？”
听到这话，别的人还没什么，长脸却觉得脊背发凉。云河说的是前偏垂镇银柜掌柜，但他总觉着这句话暗暗指向了自己。
至少，在场的几人中，他家里是最有钱的。
云河据说以前也很有钱，但是来棚户区的路上用一大半的钱买了个手镯整天带在手腕上，总不能让他把手镯砸碎了分给别人吧。
长脸想要再说些什么，但看到其他人都一脸赞同的表情，也只好堆起笑脸，赞叹此计大妙。
“均粮制”很快就推行出去，居民们大喊英明。以偏垂镇银柜掌柜为首的一批富人极力反对，并且希望议事会的长脸替他们做主，但是在偏垂镇全体居民的呼声下，在云河登门拜访后，他们也只能选择接受事实。
好在义军均粮制只收粮食物资，不收田亩金银，他们也能保住自己的家产，如果偏垂镇能活下来，他们日后还有机会靠这些钱翻身。于是，这些人又成为比普通居民更加坚定的反对域水帝国的人，有的甚至捐出家里囤积的大量钢铁，供义军打造武器。
云河把这些钢铁都看了一遍，非常失望。
如果有玄铁或者陨铁就好了。
与此同时，骚扰神威军的计划也在进行中，向涛和王起轮流上阵，搅得神威军不得安宁。
不过他们也带回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和之前的西北道地方军队不同，神威军这次带来了大炮。而且不是那种老式、笨重的青铜炮，而是先进的后膛炮，用铸铁打造，发炮速度快，运输方便。
这个消息让义军内部有些惊慌了。如果只是古老的骑兵、步兵、弓兵的攻击，他们还可以应对，大不了就拖，看谁拖得起。可是对方有炮兵的话，对付一个小小的偏垂镇简直是手到擒来。
然而令他们更加惊慌的是，神威军还没到，炮兵部队却先到了。
“这是怎么回事？”向涛站在雪墙后面，大声询问道。
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前线侦察兵带回来的消息很清楚。
冒着滚滚烟雾的蒸汽轮机，吱吱呀呀地碾过积雪，拖着后膛炮，停在了沙丘前面。
雪墙就建在沙丘后，有沙丘做阻隔，而且这些后膛炮还离得很远，恐怕有接近千米，但前方的情形这些士兵依旧能看见。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神威军带来的后膛炮和蒸汽轮机实在太多了，也太显眼了。
为了拉动这些火炮，神威军出动了多少台蒸汽轮机？一百台？两百台？三百台？在别的城镇视若珍宝的工业文明的代表，在神威军这里不过是拉炮的苦力。
炮兵部队的首领一举旗子，炮弹出膛的声音便此起彼伏地响起，好似平地起惊雷，没有一丝间隔，发炮的声音甚至重叠在了一起，后膛炮模糊不清的身影被黑色的浓烟所遮挡，炮弹落在沙丘上，激起漫天的沙尘和雪尘，轰隆声不绝于耳。
向涛有些后怕。好在当初姜山驳回了自己再次在山丘埋伏人手的计划，不然此刻可就损失惨重了。
炮击声停止后，沙丘遍地狼藉，所有的积雪全部融化，露出被触目惊心的丘体。在这样的炮击之下，没有任何人能幸存，即便是术师也做不到。
炮兵并没有前进，他们调整了一下，继续开炮。
这次的炮弹落到了雪墙上。
即便是用战车夯实的、用冰加固的雪墙，也绝对不可能挡住炮弹的威力。因此当第一方雪墙倒塌的时候，向涛便毫不犹豫地带着部下撤退。
“啊！”
一名士兵被炮弹直接击中，身体爆开，旁边的士兵居然也受到了波及，浑身流血，相继倒下。
向涛放慢脚步，震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后膛炮发射的炮弹，明明没有爆炸的火光，是非常标准的铸铁弹，和天雷炮那种填装火药的炮弹不同，攻破城墙这种坚硬物体很有用，但杀伤范围非常有限，怎么会产生类似小范围爆炸的效果？
定睛一看，向涛惊呆了。这炮弹表面有一层流光浮动，好似水面波纹。
这是玄铁！可以直接打造术法道具的玄铁！
向涛再抬头看向空中的炮弹雨，一时间几乎忘记了逃跑。
用玄铁当作后膛炮的炮弹，仅仅只是为了造成杀伤范围的稍稍扩大，这是什么行为？这等于一个术师把自己的武器当作一次性术法道具给扔出去打人还不带捡回来的！纵然他来自号称域水帝国第二大城的阳城，也被神威军这种暴殄天物的行为震惊了。
不需要所谓的大兵压境，也不需要马步配合、兵种协调，更不需要计谋阵法，只是简单地、用单纯的炮兵进行打击，神都就能碾压他们这个帝国西北方的小小势力。
这就是神都！青龙岛南方古往今来最伟大、也最暴力的存在！
域水帝国和平了两百年，人们已经开始逐渐忘记了神都的可怕，再加上现任的皇帝陛下，脑袋可能有些问题，更多的人对这个古老且年轻的大城感到不屑。
然而神都终究是神都，皇室终究是皇室，千余年的传承，工业文明的结晶，当它真正怒吼起来，大地上所有的一切都要俯首。
数百枚玄铁打造的炮弹呼啸着向雪墙落来，激起一阵又一阵雪潮，不时有士兵被波及身亡，奉命前来支援的步枪兵更是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被一枚炮弹命中队伍中间，残肢四处飞舞，只剩下王起带着数人侥幸逃脱。
“向涛，这是怎么回事？”王起捂着流血的左臂，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向涛苦笑一声，回答道：“神都，在拿钱打人。”
这话不是什么夸张，玄铁锻造困难，同等重量的玄铁价值要远超同等重量的银元，说神都拿钱打人也没什么不对。
他们一路跑进偏垂镇，也来不及和周围一脸疑惑和不安的居民解释，直接冲进前偏垂镇官衙，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议事会。
长脸等议事会成员大吃一惊，身体有些发颤。
云河则是望向南方，大骂一通。神都果然是神都，哪怕把玄铁扔出去打人，也绝对不会给他们这些散修术师。
姜山的反应倒是这些人中最小的。虽然论曾经的地位，他是这些人中比较低、甚至可能是最低的那一个，但曾今是帝国大铁路的施工队小队长，而帝国大铁路，是真正来自神都的工业技术。神都附近的帝国大铁路线的铺设，他是亲眼见过的，那吞吐着火焰和钢铁的机器怪物，远比一个普通的术师要可怕。
如果说神都是工业文明的大城，术师阁则是术法文明的结晶，而他们偏垂镇，只是一个农业文明的小镇。
神都对他们的优势，是碾压性质的。这根本不能称之为战争，只是单方面的屠杀。
“没想到输的这么彻底，原本还想着多抗一会儿呢。”姜山敲了敲烟灰：“那就不要这个地方了吧，偏垂镇的居民如果想跟着我们走也可以，把这座空城留给神威军。”
向涛说道：“神威军占领偏垂镇后肯定会进军棚户区。”
姜山放下烟杆，平视前方，视线穿透了官衙的大门，一直抵达到远处看不见的神威军后膛炮，慢慢地说道：“神威军不可能不休息，拿下偏垂镇之后肯定会休息，我们也不回棚户区，而是去别的地方。”
“去哪儿？”云河问。
“向南，只有南方有山有水，才不会让我们站在荒漠上被炮打。”姜山说道。
“这和逃跑没什么两样了。”长脸叹息道。
另一个议事会成员却摇摇头：“当初河渚王与蛟龙邦国交战，大败，带领亲信溃逃三千里才稳住阵脚，而后反扑，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将蛟龙邦国吞并。与其说逃，不如说转进，既然这个地方不适合我们作战，我们就去适合作战的地方。”
“好了，事不宜迟，”姜山挥挥手，“赶紧把这个消息放出去吧，毕竟神威军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来了。”
“恐怕不会有多少人答应。”
果然如云河所料，很多偏垂镇居民，特别是拖家带口的，根本不愿意跟随义军撤离，像原偏垂镇银柜掌柜，还因为作战失败想要杀了姜山，却最终还是在王起的枪口下作罢。他们还留有一丝希望，就是帝国不会赶尽杀绝。
愿意跟随义军离开的，大多是棚户区的老伙伴。偏垂镇出来的议事会成员也跟着义军，他没有选择，因为他是造反的核心人物。
夕阳西下，惨淡的阳光却映不红遍地的积雪。神威军踏过遍地残肢的原雪墙防线，从南方高唱着战歌进入偏垂镇，义军带着千余人落魄地从北面离开。
姜山托着烟杆，再一次看向傍晚的偏垂镇，就好像被人遗弃的尸骸。
“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