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纪是在几天之后到达上海的。我想:这应该已经是他能做到的最快的速度了。毕竟,每个人都会在面对底牌的时候迫不及待地想要翻开它。
我已经替阿纪搜索了这个地方。因为上海的好多地名在后来都曾因为各种原因而改过名字。所以,我想我该在他来之前,帮他把能做好的一切都做好。不过,我抑制了自己想要去先替他看一看的冲动。我想:剧透有时候并不见得是别人所希望的。还是让他自己来揭晓一切吧。
刚下飞机,阿纪就迫不及待的要去往那条巷子里去。我没有反对。怎么样都得面对,早一些又有何妨呢?
我们从机场就直接叫了车去桂花巷。阿纪一路上基本上没太说话。可能是因为有些激动和紧张吧。我也尽量的保持安静,因为我自己如果忐忑不安的时候,会很烦别人在我面前瞎叨叨。
司机师傅好象对那个地方并不陌生。我们很顺利的就找到了那条巷子。据那位传教士的描述,阿纪当时的家应该是在巷子西端差不多尽头的地方。
因为害怕错过,我们便让司机把车停到了巷子的中间。二十多年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变化。
巷子不算太长,可能因为是一条老巷子吧。中间的街道也不是很宽,好似旧上海的弄堂。不过,中间的道路应该是新修过的。看上去倒是干净、整洁。只不过有些拥挤,只能容一辆车通过。所以,这条巷子是一条单行道。
街道的两旁都是二、三层的老式砖混式的楼房。一排排的竖立着。密密麻麻的,象是单身公寓的样子。也有的好象是被整体收购了,改建成了上海老风情式的酒吧、餐馆或者是其他什么的。
正是下午二点多钟,街道上的行人不算很多。我们找了一个五十多岁的女士。礼貌的向她打听认识不认识一个叫陈富贵的人。
“陈富贵?”那个女士显然并不是很清楚这个名字。脸上现出一丝儿困惑。
“那有没有一个姓陈的呢?年龄大概六十岁左右。”我赶紧换了一种说法。对于阿纪父亲的年龄,也是我的一种推断。
“姓陈的?姓陈的我们这里倒是有好几家。让我想想,应该是有三家吧。东头有一家,西头有一家。嗯,还有一家原来也在西头住,前几年搬走了。居说是在别的地方买了大房子了。唉,生了个好儿子啊,居说是自己做生意,这几年赚了大钱。所以买了房子孝顺自己父母的。”女士很健谈。
我大概判断了一下,基本上排除了这两家。便不太礼貌的打断了这位女士想要继续下去的喋喋不休。
“我们找的是西头那家,能告诉我们大概是在什么位置吗?非常感谢您。我们有一点急事。”我撒了一个善意的谎言。
“嗯,挺好找的,差不多快到头了。旁边堆了一大堆的破烂。那家啊,主要是靠捡破烂为生。”那位女士用手指了指前面,略有些嫌弃的扇了扇鼻子。然后转身走了。
我耸了耸肩,笑着对阿纪说:“看来最有希望的就是那家了。要不要我先替你去查探一番?”我试图缓解一下阿纪的紧张情绪。
“不用,我们一起去。”阿纪面色严肃,显然我的话对他并没有产生太大的作用。我暗自叹了口气。跟着他往前走去。
巷子不长,不多久就可以看到一个写着废品回收字样的地方。
我想应该差不多就是这里了。那是一个临时搭建的棚子,硬生生比旁边多出了一截子。看上去象缀了一块补丁。
一个看上去头发花白、随意的在脑后挽了个松松垮垮的结,身上穿着一件看不出颜色的衣服的女人正在一堆破烂里边刨腾着什么。
阿纪的脚步有些踌躇。我握住阿纪的手,他的手指尖微凉,略有些颤抖。我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然后上前一步去和那个女人搭话:“请问,这里是陈富贵家吗?”
不知道是我说话的声音太小还是她的听力不太好。总之,在我重复了两次之后,她才慢慢的转过身来。两只手黝黑,显然是长年劳作的缘故;脸上一片青黑,也满是皱褶,一只眼睛似乎也有些混沌不清,女人的态度很是冷淡:“陈宝贵?这个名字倒是好久没有听人叫起了。是这里没错。现在大家都叫他‘老陈头’或者是'瘸子陈’。你们找他?”那女人把我们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眼神并不太友善。
“嗯,您是他?”我一边说一边思索着怎么称呼她才合适。
“我是他老婆。他这会不在!不知道又在哪里挺尸呢。”女人的态度突然有些急转直下,不耐烦的抛出几句话。转身又忙乎了起来。
“那个,你们有孩子吗?”阿纪终于按捺不住,上前呐呐的问道。
“啥?”那女人应该是没有听清,也没转身,只是大声的问了一句。
“你们有孩子吗?”我替阿纪大声的重复了一句。
“孩子?没有!都死绝了。”女人的声音出奇的平静而冷漠。
“那你们原来是不是有一个叫阿纪的男孩子呢?”阿纪不甘心,继续问道。
那个女人猛地转过身来,眼神犀利的吓人:“阿纪?!你是说阿纪?!”那个女人步步逼近阿纪,那只混沌不清的眼睛闪现着奇异的光芒。
“对!”阿纪显然有些激动,嘴唇哆嗦着,但话语却十分的坚定。
“你是谁?!”那个女人突然拨高了声音。
“我就是当年的阿纪,我来找我的家人。”阿纪突然勇敢了起来,坚定的看着那个女人。
“阿纪,你就是阿纪?”那个女人的眼中迸发出热切的光彩,伸出手似乎想要抚摸阿纪的脸庞,却又在即将贴近阿纪的脸颊的时候停住了。
“我们没有叫阿纪的孩子。你找错地方了,赶紧走吧。”那个女人的语调突然冷了下来。倏地转身,似乎又开始忙了起来,但我却感觉到了她的肩头好象在微微的抽动着。
显然,这个女人应该就是阿纪的妈妈。但是,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她显然并不想认下阿纪。
我和阿纪都愣在了当场。设想了各种可能,却从来没有设想过好不容易找到了的亲人却不愿意认下自己。阿纪呆愣在那里,眼眶已经红了。
“阿姨,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您看,我们能不能请您到前边的茶馆里喝杯茶啊?”这里显然并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我代阿纪向那个女人发出邀请。
“都说了,我们没有一个叫阿纪的孩子。我们的孩子都死绝了!”那个女人大声的喊叫着,好象要把满腔的怒火和怨恨都宣泄出来。
“如果您不肯的话,我们明天、后天,每天都会来的,直到您肯为止。”阿纪上前一步,不给那个女人拒绝的余地。
那个女人颇有些不耐烦的道:“都告诉过你了,我们没有孩子,更不知道什么阿纪,你们赶紧走吧,别在来烦我。”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着,等着陈富贵回来。”阿纪转变了方向。
“别,你们快走。别等他回来,等他回来你们就走不了了。千万别让他知道你还活着。”那个女人的眼睛里闪过一片慌乱,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转身看向阿纪,眼睛慢慢的蓄满了眼泪。
“我跟你们走,给你们说清楚。快走!快点!”那个女人好象在担心和害怕着什么。拉着我们就迅速的离开了那个巷子。
粗砺的手掌磨的我的手微微有些疼,她手上的力道也大的惊人。可能因为长年是做着体力活的缘故吧。
等她拉扯着我们转到了另一个巷子的时候,她才停了下来。阿纪还罢了,我已经有些气喘吁吁的了。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一边扶着墙,一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陈富贵马上就要回来了。绝对不可以让他看到你。阿纪,你赶紧走吧。”那个女人终于叫出了阿纪的名字。眼睛也贪恋的一眨不眨的看着阿纪。
“为什么?他是我父亲啊?为什么我不能见他?”阿纪显然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他不是你爹!他就不是一个人!他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那个女人突然爆发了,大声的嘶喊着。
“您冷静一点。这样您看成吗?我们叫个车,咱们去一个远一点的地方。去一个陈富贵找不到的地方。可以吗?”我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拿出手机开始叫车了。
这次那个女人没有拒绝。车很快就来了,我让司机师傅带我们去我家。这个地方应该是一个可以让这个女人安心的地方。
原本两个地方相距就不是太远。因此很快就到了。我在车上顺手给丁香发了个微信,说今天有点特殊情况,请她稍晚一点回来。
那个女人自从上了车就一直拉着阿纪的手,没有松开过。似乎一松手,就再也见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