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思的脚步有些虚浮，但此时看到眼前的场景，他的意识却格外的清醒。李相思这个人很爱笑，笑起来惹事的时候，贾长老总是狠狠地骂他“你想死吗？”
“你惹的事儿有点大。”
李相思冷冷地对着细流说道。
“我不想杀你，你若不想死，快逃吧。”
“我是东阳书院的杂院弟子，带队的长老是贾正经，名字不好听，但他这个人从来不会离开我身边两个时辰。”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知味楼的后院也闯进了很多人。
“细流，你赶紧走吧。”
荀绯皱眉，催促道。
细流似乎也感应到外事的变化，他叹了一口气。
“听说东阳书院的弟子每日会悬镜自照，以求在此间能正己心，鸣不平之事，走出一条阳光大道。”
“我来领教领教。”
池中之水如落珠，砸向李相思，李相思抛出红豆簪子，两相碰撞，震得他连连后退。
池中那多莲花下的泉眼似是活络起来，那涌出的一汪清泉仿佛有了生命似的，奔流不息，一扫之前疲乏几近干涸之态。
细流大振，犹如清风徐来，心神清宁。
李相思朝后面苦笑一声，低低叫唤：“小师姐？”
身后安安静静，不见有何回应。唉，真是神出鬼没也不能及啊！李相思只好硬着头皮，逼出体内储存的所有力量，迎难而上。
“……这怎么可能？”细流豁然看向祭台，祭台上流进纹路的血液停滞不前，像是后力不足。
他脚下轻点朝祭台扑过去，神情再也没有那般清和从容，衣服上被自己踩出几处灰迹都没注意。
看着躺在祭台上的少女，他的面色明灭不明，眼神也在闪烁，渐渐狰狞。他举起手来，又往少女另一只的手腕上狠狠割开一个大口子，鲜血又开始汩汩流动。
“细流，她会死的。”荀绯冲上去，那围成两圈的十余人全部站起来，胡乱地朝他攻去。
李相思手持红豆簪子朝前一划，有人跌倒后又迅速爬起来，几个侍者也停止吟诵，挡在他们二人身前。
鲜血仍在祭台上流淌，但那一汪泉眼不仅不再变大，反而有颓圮之势。
“若只能这般，真是心有不甘啊！”
细流果断自划一刀，将全身血液与修为皆附于两指之间，对着祭台上的纹路描绘，那些纹路似乎极为喜欢他的血液，没有一会儿，就开始自发吸收他的血液，就像是个贪吃的婴孩吮吸着母乳。
细流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持祭台的索取，净白的面儿上疼得冒出些汗珠。
他看着池中咕噜噜地冒着，竟让他想起很久以前，它流淌过山涧时的叮咚作响，流过差点因枯水而亡时的它身边时的无声。
泉眼如虎啸龙吟，奔腾而出，似是畅快，又更像是怒吼。整个石宫开始颤抖，开始震动。井外，知味楼飞石走瓦，竟有倒塌之势。贾长老带着杂院弟子，解救楼里困住地人群。
细流强撑着身子，走到池中的那朵粉色的莲花旁，坐了下来，单掌竖立，细长的双目合上，头颅慢慢向下，直至一头青丝遮面。
荀绯登上祭台封住熙城郡主的手腕嗜血之处。
“你先带她出去。”
荀绯对着李相思说完，便欲去带走细流，李相思一把拉住他。
“你救不了他，他也不会跟你走。”他转头看着细流，脑海中闪过他酒醉时看见的画面，那是一条通身红色的鲤鱼，每日在泉眼旁嬉戏。
荀绯犹疑片刻，深深地看了细流一眼，抱起熙城郡主，转头离去。李相思在后面又小声地叫了几声小师姐，还是没有回应，只好罢了。
也不知小师姐将他带出石宫后去了哪里。
泉水咆哮的声音渐收，石宫上的随珠落了一地，像是从地下窜出的烛火。
还有的落在了池子里，像是星辰映在银河里。
有一抹红色的影子也映在银河里。
“一。”
“二。”
“三。”
“四。”
“五。”
“六。”
“七。”
此时，泉水已无声，只有稚嫩的童声，在寂静里回响，有些诡异，还有些神圣。
那个小姑娘低着头，看看水里自己的影子，有些怜爱。
然后，她问。
“你拜的是什么佛？”
“南无世净光佛。”青丝抬起一张惨白的脸庞，一双眼睛黯淡无光，已是濒死之际，身上若有若无游离的黑气回归天地。
“拜错了。”
“难道拜南无龙尊王佛？”
那个姑娘折断莲花，幻作了一个莲蓬大的木钵，她舀了一钵清泉。
她拿起他垂下去的另一只手与单掌而立的手合十。
“拜，接引众生愿。”
他念：“南无阿弥陀佛。”
“善哉。”
钵中清波荡漾，一尾红色鲤鱼悠游其中。
她又走了七步回到岸上。
李相思走了不知道多少步才回到云舟，他只记得他的耳朵被贾长老揪了不下十次。
知味楼塌了，但门前的两口井还在，一口清甜，可酿酒，一口污浊，可灭火。
可知味楼没有起火，它只是塌了。
“看他起朱楼，看他宴宾客，看他楼塌了……”有人编了这样的曲子来传唱，一时知味楼的名声更胜以往。
云舟的东南一角，有个急匆匆地人影溜过来。
那人不时回头看看，眼睛滴溜滴溜的。
“小师姐？”他轻轻地喊着。
“我在。”
李相思跳了上去，一脸高兴地问她。
“你真在呀！”
“坐。”
李相思麻溜地坐下。
她把木钵随意地放在他手里。
“你先养着。”
李相思赶紧抱住，看着里面那条活着的鲤鱼，他鬼使神差地问道。
“小师姐，你之后去哪儿了？”
“钓了条鱼，看了场戏。”
“好看吗？”
“不好看，有点累。”
……
李相思揣着木钵偷偷摸摸地回舟里，好巧不巧碰到贾长老，贾长老一把拎住他的耳朵，斥道：“就知道玩物散志，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吃喝喝，逗鸟养鱼，你以为你是凡俗中的富贵闲翁啊，有没有半点出息！”
“从明日起，你就不用站岗了，乖乖在房中静心修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