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思去了东南角，没见着想见的人，就在那里坐着。
这样黑的天空是没有鱼肚白的，倒是能看到九团幽火慢慢升起。
“贾长老其实是我师父，他没做我师父前，我还有个师娘，是个普通人。”
“有一年，师父寿辰，师娘准备热闹一下，为他庆祝，出了牢都，遇到了邪魔，师父赶来时，师娘已经气绝身亡。”
“师娘的身后有棵相思树，刚生出灵智，鲜血溅到它身上，滚烫滚烫，烫得它无法呼吸。”
李相思抱着双臂，下意识地摩挲。
“今天也是师父的生辰。”
“你……”
“是你师父的心魔。”
杨江游不知何时站在那点点升起的光里，这些幽光让她的话莫名多了些诡谲。
“他收养了我，又不得不日日煎熬地面对着我。”
李相思低着头，有点沮丧。
“小师姐，你说到那一天，师父会杀我吗？”
杨江游看着他头上的那个红豆簪子，恍然想起他笑呵呵地拉着她喝红豆汤时的场景。
他，还是个少年。
“不会。”
“可这世间，心魔易生难灭。”
众生修魔，非天生魔者有一弊端，易生心魔，看不破，渡不了，轻则泯灭人性，残忍嗜杀，沦为邪魔，重则爆体而亡，天地吞噬。
“这世间，有佛。”杨江游说道。
“自有魔气始，佛……”
“佛就绝迹了，何处寻佛？”
李相思苦笑道。
杨江游从红玉镯里拿出那莲花。
“有莲，必有佛。”
“至少佛去过慈城镇。”
那朵莲，鲜艳依旧，清洁至纯。
李相思接住，一股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
他抬起头，看着杨江游，看了好一会儿，说道。
“小师姐，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说这话的时候，李相思忍不住打了一个饱嗝，酒气，烤肉味儿，一涌而上，真是个中滋味只有本人才能明白。
那盘东西里滋味如何也就只有贾长老一人知道。
肉的滋味一般人都尝过，可是用肉摆出的拼盘，还是云舟的模型，却多了一番滋味。
身与心俱病，容将力共衰。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是相思的滋味。
九嶷山，有着苍远的山脉，种着满山的梧桐。在山脉的深处，有一座幽静茂密的山谷，便是兽谷。
云舟落在九嶷山山下的村庄上空。正是山里千峰秀，溪边碧草生，水清鱼虾戏，石上浣纱人。
杂院的弟子难得见到这般祥和的烟火人家，脸上也露出几分悠然。
有个老婆婆在溪边浣纱，撸着袖子，穿着朴素。
“水从何方来？”
另一块石头上坐着个红裙子的小姑娘。
老婆婆指了指九嶷山，手指上还滴着水，顺着干瘦的皮肤流入袖中。
“此山中流下来的。”
小姑娘捧了一点溪水，甘甜如清泉，没有一丝咸味。
“山中有经了年岁的泉眼？”小姑娘又问。
“那是个稀罕物，哪里能有，只是这山中常年积雪，融化而成。”老婆婆摇摇头，笑道。
“天地生黑气，山中多秽物，这积雪之水为何如此清甜？”小姑娘不免有些疑惑。
“咱们村里一直有个说法，说这座九嶷山曾经葬了一位远古的帝王，那帝王神通广大，福泽深厚，泛爱众生，我们啊，都受着他的庇护呢！”老婆婆也见怪不怪，热情地说道。
“哦，是这样啊！”
小姑娘站起身来，望着那深山，山中正好有风吹来，吹皱了一池溪水。
老婆婆浑身发冷，放下袖子，抱起装着衣服的木盆。
“小姑娘，要变天了，赶紧回屋吧，别凉着了！”
老婆婆扭头看去，那块石头上已无人影。只有一颗红色的果子，晶莹剔透。
风越来越大，刮得人脸生疼。云舟里也不好过，有的修为差点儿的就在村庄里借宿，围着炉子喝着热汤，倒是舒服。贾长老是不喜欢弟子们叨扰普通村民的，但是既然入世修行，人情世故还是多少要去经历的，虽然此次以兽谷之行为首业。
杨江游和李相思坐在云舟的二层顶上，正用着李相思不久前琢磨出来的俗称“千里眼”的东西，窥视着风中的大山。
“山中下雪了，有些山峰全被白雪覆盖了。”
李相思转动着“千里眼”。
“一只鸟都没有。”
“一个人影都没有。”
“啊，不对，有个人！”李相思赶紧捕捉那个人影，是一个披着蓑戴着笠的人。
“咦，那人做什么？”
“好像在钓鱼！”
“他居然在雪地里钓鱼！哪里有鱼？”
“分明是钓雪！哈哈”
突然，他觉得自己的眼睛微微有些刺意，好像被钩子勾住似的，雪地里的那人似乎看到了他。
“这是什么人！”
李相思跌坐在地，捂着眼睛，心中惊疑，他有一瞬间觉得这个人钓的是他。
杨江游的视线穿过一片片老林，她看到一座悬崖，从崖下到崖顶入眼雪白，却突然出现一道颜色极是显眼，那道火红的颜色很小很小，如这白雪上的一点。
那个红点从悬崖下边一下子窜到悬崖上边，再从悬崖上边跳下来，再窜上去，乐此不疲。那个红点停了下来。
杨江游也停了下来，“千里眼”清楚地定住了它的模样，那是一只幼崽，一只火狐幼崽，通体红色。只见它停下后，歪着脖子左右看看，仿佛也有些疑惑。
它的额头上好像有什么印迹，看不清楚，像是朵花的形状。没来由的，杨江游觉得似乎又有一些东西要摆脱她的身体从灵魂深处里蹦出来。
“李师兄，苏师兄给你带了鸡汤回来了！快下来喝！”有个杂院弟子在下面唤着李相思。
李相思一听，什么刺痛都没有，赶紧跑了下去。
“李师兄，你身边穿红衣服的小姑娘，就是那天你吵着问的小师姐？我怎么没见过？”那个杂院弟子问道。
“小师姐向来神出鬼没，有缘才能见，你没见过，那是缘分太浅。”李相思胳膊把他的头勾过来，笑嘻嘻地说道。
“要不要叫小师姐也下来喝点儿？”
“你小师姐爱吃果子，还记得咱们辛翁屋后的枇杷树吗？等回去后你知道采点枇杷孝敬你小师姐就行了！”
本是一句笑言，这个他勾过脖子的小弟子此次之后却再也没法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