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从满天璀璨的烟火里走进了农舍。
门吱呀一声重新关上。
入眼的是无边际的飞扬黄沙，这广阔的沙漠突兀而出，脚下的松散的沙土正在往下陷去，遥远的天空上有七八个星子。
星子闪烁，犹如明灯。
他看了一眼怀中，抬起脚步，用衣袖遮挡住风沙，往星子的方位走去。
大概走了快一个时辰，他的步伐越来越沉重了，星子也慢慢寂寥了，只有一两颗还在亮着光，那光太微弱了，等星子全部灭去，恐怕就走不出这片黄沙了。
此时，风沙里飘来几滴雨，那雨点落在他的染了尘的脸上。
一只手碰到了后背的长刀。
大概是雨滴带来丝丝的凉意，怀中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微微睁开了眸子，她的眼神里没有光，迷迷糊糊地，并未清醒。
“九云师兄？”
雨滴开始变大，他拢了拢衣袖，盖住了她的面庞，并未应答。顺着雨势，他来到一座矮山前，黄沙尽去。
山下有条小径，他沿着小径绕着此山而行。约是过去了半个时辰，雨收。
忽现一条溪水，水声淙淙，两岸宽阔，无舟可渡，无桥可走。
他的眼睛掠过溪水，看向对岸的林子，深处似乎有间茅屋。
溪中的流水冰凉刺骨，在他踏入溪中的瞬间，那双温凉的眉眼凝了一层寒气，玄色外衣上起了白霜。
他低头沉思片刻，便往溪水中央走去，溪水渐渐掩没了他的膝盖，与他的腰线齐平。
他腰间系着的是红色的腰封，被溪水浸湿后，呈深红色。
林深处，茅屋前的木桩上挂着个红色的灯笼，被里面的火蛇映成很深很深的红色。
当他走到溪水的中央处，踩到了一颗凸起的石头，他的脚下升起了一座木桥，一直延伸到林中的茅屋前。
少爷抱着人进入了大红灯笼高高挂的茅屋里，明明从远处看去，是一间茅屋，可是里面却是另一副面貌，像是一户普通的农家院落。
院子里的上空泛起水一样的波纹，波纹里隐隐约约有数条鱼的幻影在游动。
院子不大，只有几间居室，最中间的居室较左右大些，里面飘出几缕燃香的味儿，垂在门上的布幔绘着伏羲八卦图。
“会做斋饭吗？”
透过灯火，有个佝偻的身影打在布幔上。
少年望着那道身影，侧着身子，点了点头。
“把人放下，去做饭。”
“材料皆在庖厨。”
“今日新年，烧几个好菜。”
那个身影又缓缓道来。
他随意走到了东边居室，打开门，里面清净简洁，燃着沉香，将怀中昏沉的人儿，放到床榻之上，掖好被褥。
庖厨的屋檐下挂着葫芦瓢，还有一排枯黄的秸秆。
灶台上放着一盆清水，他净了手，便拾掇起来，手下从容，像是极为熟练。
中间居室里，那个身影从蒲团上起来，穿着宽松的道袍，衣摆曳地，头上只简单用绳带束着发髻，眉目平和又有些懒散。
他走到东边居室，坐在床沿。床上蜷缩着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额头饱满，正气冲庭，是一副富贵人家小姐的面相，这种面相在底层的百姓里百里挑一，但是在修行的人里，却是再普通不过了。
可是这种再普通不过的面相，让那位道人生出几抹寻味来。
他并起两指，按住她的经脉，一股清虚冲淡的真气流入她的身体里，直汇入到丹田之处。
不知几许，暗色的床帐上方点缀的穗子轻轻飘动，它晃动的影子印在了小姑娘的眼睑上。
睫毛颤了一下。
小姑娘的身体放松了下来，屋子里只能听到忽深忽浅的呼吸声。
庖厨里依旧还在忙碌着，但是已然能闻到煮熟的米粒里散出的芳香。
道人站在屋外，看着里面玄衣少年，背上长刀未卸。
满身冷峻。
少年将做好的斋饭摆在木盘里，在清水里又净了手。
那双手纤纤如玉，不像是会做俗务的手。
道人手中持着一柄拂尘，他轻轻一抖，庖厨退去，二人出现在一座草棚里。
两人面对面跪坐在蒲团上，中间置了一张矮桌，上面摆着清淡的饭菜，一碟浇汁竹笋，一碟清炒香菇，一碟素肠，一碗颗粒晶莹的米饭。
草棚外面，一眼望去是十里稻田，如此金黄，可称得上丰年。
道人夹了一根竹笋，细细咀嚼。
脸庞平和无波澜，瞧不出好恶。
待他食了小半会儿，不知几分饱的时候，他停下筷子，望着草棚下的万顷良田。
良田里不时有鸟雀飞下啄食，那根稻草人晃了晃身姿，惊走了一只鹭鸶。
人间的烟火又在良田上方的天空里，炸出一片火花，又惊走了几只刚要落地的云雀。
有一只云雀倒是极为有灵气，与其它鸟雀不同，仍在稻子间跳跃，待它腹部鼓胀起来，就飞到稻草人的肩膀上，躺开胸腹，挺起尸来。
“那个小姑娘，就是太馋，什么东西也敢吃。”
道人抿了一口竹叶泡制的清茶。
“她是吃撑了，让她留在此间消化消化。”
“至于何时清醒，就得看她的胃有多强大了。”
几盘菜碟子皆已见底。
道人舔了舔唇，大概是对这一顿斋饭心中大为满意，抬头看着少年，又补充了一句。
“这几日，她的身体或有不适的反应，若消化得快，过段时日便能自愈。”
道人起身，理了理道袍，化出一个莲花冠，戴在发髻上。
“道人，要去洗魔？”
少年这般问着，神态间似是已然料及，并无探寻。
新年初始，若有婴孩诞生此间，生机便会多了几重，先天魔气是最微弱的阶段，也是不能修魔之人祛除身体里的魔气，成为凡人的最好时机，这时候，一旦祛除魔气，婴孩也就不会因受魔气侵蚀而早逝。
而黄沙道人时常游走世俗，在婴孩出生的第三日为他祛除魔气，凡人称之为洗魔。
农田之外的土地里冒出黑雾，那些黑雾一团一团的，在半人高的草丛里，像是匍匐窥视的人影。
寂静里，一道拂尘扫过，黑雾碎成点点黑球，纵身钻入地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