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正院的大门吱呀阖上。
那个守卫慢慢回身，提着灯，弯腰，弓背，没入漆黑的深墙厚院。
高高低低的屋脊上，有形状各异的镇兽雕像。
那些雕像此时宛若活物，起起伏伏。
连那如燕的飞檐也像是匍匐的侍卫，窥伺周围的一切可疑之处。
宗正院里，突然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树叶颤抖。
守卫侧首，一阵大风从院子的深处，呈漩涡袭来。
旧铃铛急促响动。
这股风到了宗正院的大门被反弹回来，迅疾地往各处窜去。
宗正院里每一间屋子的门窗都被吹得啪嗒作响。
而那个守卫却纹丝不动。
风连他的衣角都吹不到，他秉着的那盏灯，灯火匀匀，温和如常，未被熄灭，也不见晃动。
风疏散到各处，声音便小了一点，旧铃铛仍然在暗夜中叮铃又叮铃，躁动不安。
一时哭声，抽抽噎噎。
一时笑声，疯疯癫癫。
在摆动的树影中，在漆黑而又迂回的廊道里诡异地响起。
少年回头看着已被几条蜿蜒的小巷遮住的宗正院。
凉风将他头上的白纱吹到了身前。
那白纱轻若羽毛，如袅袅云烟，全然遮住了远处的高大的院子。
“底下的牌面还没摸清，娘这次赌得有些大了。”
“幸是断的早，宗正院里的那张王牌倒是捏在手上了，也不算吃亏。”
长辛摸了摸他儿子的头，倒是高兴，哄着道：“久不归家，一回来倒累得你如此烦心，为娘又为你织了个垫子，供你打坐，你回头看看可好使。”
树上落了一片叶子。
此时，第二城的一座宅邸里，灯火通明。
这座府里的主人还在通宵。
守在一旁的仆人们都已哈欠连天，精神颓靡。
而桌子上的四位大人还在打叶子牌。
“彭兄，你这金孔雀摆出来也太早了吧，还没开屏呢，怎么吸引敌人的目光？”
坐在东面的一人，盯着桌上一张叶子牌，无奈说道。
坐在西面的一人摇摇头，似乎不太苟同。
“张兄，你看如今这牌面，玉麒麟，空荡瓶还没出，若是把金孔雀挪到后面作大用，用的不好，就是空空荡荡一个都捞不着，还不如守住这眼前既得的利益。”
说完，又偏头瞧他左手边，似是询问他有如何见解。
南面坐着的那人，着居家便服，面容却极为端肃，迎上他的目光。
那人露出一副羞于言齿的神情。
“别看杨某，杨某的牌很烂。”
“杨某平日里只爱读那圣贤书，你也知道。”
他看了看其余二人，又认真言道：“千城朝觐后，咱们好聚好散。”
“丞相大人熟读百书，可否知道这样一句话？”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
一张叶子牌躺在桌面上，是一张“无量数”，打眼看去，牌面陡然清晰。
“常人总说小赌怡情，那是世俗小家，可这到了朝堂里，很多事儿搞不好打几场叶子牌就搞定了。”
“所以百姓们常在嘴边说没有什么事儿是一顿饭解决不了的。”
“李尚书经营礼部多年，这是跟百姓们打了多少交道，竟是如此的雅俗共赏。”彭毕生面上有些惊异，他与这位尚书郎，并无什么深交，平日里瞧着也以为是个讲究礼数的高雅之人。
这几日里他被拖过来凑人数，但约摸有几分了解，这位尚书郎。虽然谈吐间喜好引经据典，但是少了那份文绉绉的附庸之言，多的是民间里的俚语和趣事儿。
杨伯起看着手中剩下的牌，他已然没什么赢面。
“如果解决不了呢？”他问。
“那就两顿饭。”
好像朝堂里的诡谲风云都汇集于几场叶子戏，几顿饭中。
先是看不清走势，再琢磨，再谋动，再破局，这么简单。
杨丞相哑然失笑。
“丞相大人，还是要多多玩玩叶子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