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氰六十六年,皇后沈氏于雪夜诞下公主朝歌,因身体亏损严重,经太医诊断此生再无子,皇帝段长彬大恸,下旨封公主朝歌为太子,定封号元阆,择当世才子、皇后娘家沈家之嫡子沈瑜卿为太子师,与太子元阆共居东宫,后令世家少爷入东宫为太子伴读,慕氏少主赫然在列。
“阿离,你说天下熙攘,国泰民安,为何还有小国拥兵自重,意图反了我大氰朝呢?”一袭红衫的少年一手握着一柄玉质折扇,一手背负身后立于江河之岸。
夏日灼灼,惹得身后的青衣少年迷离于那红衫之间,直至清风徐来,红衫荡漾,乱了人心,清了燥意。
“阿离?”红衫少年见身后迟迟无人做答,疑惑地偏过头,墨瞳清澈见底,不染世间污浊,仿佛能探人心。
被这样的一双眼盯着,绕是慕离乃慕家少主,自幼心性坚定,也不由沉沦在那双墨瞳里。
慕离轻叹一声,唤着那红衫少年:“殿下,阿离早已归于你麾下,你又何必再这般看着阿离。”
被唤做殿下的少年正是这大氰朝的太子段元阆,亦可唤做段朝歌。
今为大氰八十年,朝歌已满十四,慕离年长朝歌三岁,如今也满了十七,慕离六岁被选进宫做了太子伴读,二人自小生活在一起,已有十一年,当初共有十三位少年被送进东宫做伴读,十一年间,其余十二人已一一离去,唯有慕离留在了朝歌身边。
如今大氰朝治下有小国动乱,企图覆灭大氰统治,皇帝段长彬特派太子元阆前往此小国安抚,若安抚不成可以武力镇压。
故太子元阆携伴读慕离踏上了这安抚之路。
二人经官道行至洛水河畔,改乘船入小国国境。
“阿离,人有反骨,你亦然。”朝歌留下这句话,独自踏上了岸边停着的扁舟,手上微微聚力,推动水流,孤身离开,没管身后随行的慕离。
慕离被朝歌的一句话镇住了,的确,他有反骨,他也想反了身上的枷锁,他被困在东宫十一年,十一年间他日日问自己,真的甘心为一羸弱少年出谋划策,巩固政权吗?
他不甘心,他本该是天间遨游的鹰,为何要做这浅水的虾,他想离开,他想去办自己想办的事而不是被困在元阆身边,一言一行皆在皇帝的掌控之中。
可他终究舍不得离开元阆,哪怕她是囚禁自己的皇帝的独女,可他不得不承认,他离不开元阆,他爱上了这个太子殿下。
不再犹豫的慕离折了一节树枝扔在水里,飞身而上,手中运气,如朝阆一般击在水面,追向元阆。
元阆走的快,很快就从水路入了小国境界,入了境,元阆便也不急了,找了个隐蔽的地方上了岸,又寻了座城池钻了进去。
待慕离寻到朝阆时,已是数天之后,彼时元阆一身白衣染血,被数百人围攻于江河之边,她的身后护着一浑身黑兮兮的小孩,那小孩抓着她的衣衫一角,怯生生的望着四周。
初见这一幕的慕离瞬间红了眼,闪身冲进人群手中长剑翻飞,夺人性命,毫不留情,却始终挡在元阆身前。
瞧见慕离的朝阆心中一松,一直强撑的一口气终于吐了出来,原本挺得笔直的脊梁也弯了下去,元阆一下子跪倒在地,身后护着的小孩连忙扶着她。
原本转身去攻击慕离的人见大势已去,损伤严重,扔下一句狠话便离开了。
慕离连忙来到元阆身边,不顾一旁恶狠狠盯着自己的小孩,一把抱起朝阆便离开了这染血之地。
那小孩站在原地,手上紧拽着从元阆衣摆上扯下来的染血的锦缎,浅灰色的眸子里只剩下那渐渐远去的人影。姐姐,等我……
慕离带着元阆去了自己暂寻的落脚地,将元阆轻轻地放在床榻上,自怀中取出白玉瓷瓶,倒了一枚药放进元阆嘴里,那药入口即化,伴随着一股淡淡的清香,元阆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渐渐的止了血。
慕离端了盆水放在床头,褪去元阆身上单薄的衣裳,慕离的眼瞬间猩红,原因无他,只因元阆身上满是伤痕,多为剑伤,旧伤添新伤,让元阆原本细腻如雪的肌肤变得狰狞恐怖。
我的殿下,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慕离小心翼翼的为元阆处理伤口,又细心为她擦拭身体,敷上药后取了一套白衣替元阆换上。
随后慕离燃了一支果味的熏香走出了房间。
门外,一曲笛音唤来了一袭蓝衣俊逸的少年郎。
“小离子,怎么了?突然把我叫过来。”蓝衣少年在慕离对面落座,伸手取过慕离推过来的茶杯,低头浅尝了一口:“还是原来的味道。”
“招待旧友自然得用旧味。”慕离没多说,只是给自己斟了茶放下了茶壶,双手捧着茶杯,望着元阆所在的房间,微红的眼底带着淡淡的眷念:“岚汕,你说殿下为什么要护着那个小孩,从小到大他都没有这般护过我们。”
岚汕顺着慕离的目光望去,他知道那道门后是自己伺候服侍了数年的太子殿下,可他没有勇气去推开那道门,他怕了,他怕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儿,他怕把心里那充满欲望的恶魔放出来,他怕伤害到自己放在心尖的人儿。
“小离儿,殿下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用意,我们无权干预,只能支持。”
“呵。”慕离低声轻嘲:“那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置于那般危险的境地!”慕离抬高了声音,许是怕惊扰了屋里昏睡的人儿,又强行压了下来。
“你不知道,我寻到他时他满身鲜血,伤痕累累,却始终不忘护着那小孩。”慕离的声音越来越低,也不知道是说给对面的岚汕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岚汕没接话,他只是默默地放下了茶杯,起身朝着元阆所在的房间走去,一步步,一步步地挪到门口,抬手想要推门,却迟疑了。
“进去吧,殿下还昏睡着。”慕离不知何时站在了岚汕身后,安静下来的他依旧是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慕家少主,稳重自持。慕离将手里端着的小米粥朝前送了送。
岚汕有些僵硬地转过了身,迎头撞进了慕离微红的眼中,他从慕离那双过分明亮的眼中看到了狼狈的自己。
“阿汕,我们……其实是同一类人。”慕离将碗塞到岚汕怀里,转身离开了,背影落寞孤寂。
岚汕端着碗,有些楞楞的望着慕离离开的方向。
同一类人吗?是的吧,或许我们十余人自从踏进了东宫那座牢笼,命运便同那位殿下绑在了一起吧。
岚汕没有再纠结,护着那碗小米粥,推门进去。他想好了,左右不过是元阆醒来发现自己擅离职守,劈头盖脸地责怪自己一顿罢了。
只要能见到她,责怪就责怪吧,只要她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