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我们还要走多久呢？”姑娘轻轻倚靠在我的背上，身上的幽香弥漫不散。
这已经不是姑娘第一次这样问我了。
为了躲避九关官兵的追杀，也为了寻一处安身之地，我和姑娘一路北上。
我甚少走大道，那不是盗该走的道。可为了姑娘，我第一次没有沿着预计的路线逃离。
饿时寻一处集镇换些干粮充饥，寐时找一家当地客栈夜宿。
自从相识姑娘以来，大盗的日子似乎渐渐离我远去了。
感受着身后那一抹柔软，我的思绪竟有些恍惚。
在我的记忆里，从来没有将后背随意交付于人的经历。
哪怕是一分一秒，也不曾有过。
“一个大盗从动情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失去了做大盗的资格。”
我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呢喃着师傅的告诫，耳边响起的却是姑娘温柔而不乏关切的话语。
话语是这般温情，一如三月拂过的春风，将我心中的冰冷一点点融化。
“我们...不走了。先前经过的那座小城，就挺好。”
我轻轻捋着姑娘一袭顺滑的秀发，仔细地梳理着她略显凌乱的发丝，细声安慰道，再也不提赶路的事。
“真的吗？可是...我还不知道那座城的名字呢。”
“北地生百禽，涅凰落古城。这座城的名字，叫作栖凰。”我耐心地解释着，不动声色地收回了右手，淡淡的余香萦绕在指间，经久不散。
...
金乌西坠，黄昏渐生。
当如血的夕阳再一次洒落余晖，我的眼前亦是浮现出了一座古城的轮廓。
古城不大，仅是占据着周围千米方圆。
城墙多用夯土与砖石堆砌，有些地方已遍布裂痕，依稀可见墙角有少许青苔生长其中，透露着一股悠久的历史沧桑感。
掠过一段段连绵的城墙，是一座不知存在了多久的城门。
城门不高，仅仅二丈有余。两侧却是颇为宽敞，可容四五架马车并排行过。不时有行人从城下走过，熙熙攘攘间为古城添了几分生气。
行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看着一个个衣着褴褛且面色萎黄的平民从身边匆匆走过，我不由轻声叹着，却是将手中的那一抹温软握得更紧了。
动荡不安的王朝，腐败无能的官吏。往往最先受到牵连的，就是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百姓。
也许，这就是我会成为一介大盗的原因吧。
“盗，你以前来过这座城吗？”
姑娘轻柔恬淡的话语在我耳边响起，我心中的阴霾一时间扫去了许多。
看着姑娘楚楚可人的样子，我眼中不由生起一抹柔情，小心翼翼地将姑娘搂入怀中，温和道：“旧时来过。我还知道这座城的由来，源于一个极为凄美的故事。你想要听吗？”
“嗯。”姑娘轻应一声，不多言语。
“北地生百禽，涅凰落古城。南天出千鸟，遗凤眠忘川。小时候师傅曾告诉我，很久很久的以前，江南出过一介书生。”
“书生家里很穷，他的父母在其幼时双双过世了。为了埋葬他的双亲，他卖掉了家中所有的东西，仅残留几卷经书。”
“为了尽守孝道，他在父母坟前守了三年。那段时间里，他不闻世事，整日苦读那些经书。”
“守孝结束的那一天，他将经书的内容吃透了。也是那一天，他收拾行囊赴京赶考。”
“去往京城的路途很远，长途的跋涉使他筋疲力尽。不得已之下，他只好选择在最近的一座小城落脚。”
“书生在城中停留的时间并不久，因为巧合的机缘，他结识了当地宦官世家的一位女子。二人心有灵犀，虽是初次相见却好像相识了很久，彼此无话不谈，渐有情愫滋生。”
“然女子虽与书生相处甚欢，却终日难出家门，一如被锁于金丝笼中的金丝雀。在得知书生的遭遇后，女子不顾族人的反对，私自援助书生赶路所需的盘缠，并在书生临走时赠予其一块镌刻着凰字的玉佩。”
“书生接过玉佩离开了。因为心中的执念，他再没有过停歇，在科举开始之前赶到了京城。”
“许是上天垂怜，许是苦心不负，书生在科举中大放光彩，考中进士。”
“十载寒窗的苦读有了结果，书生却显得怅然若失，只因期盼他仕途有成的双亲都已不在了。”
“心情百味陈杂之际，书生忽然想起了先前萍水相逢的那位女子，想起了那块镌刻着凰字的玉佩。”
“携着余香犹存的玉佩，书生远离了京城的繁华，重新回到了与女子初识的小城。”
“书生和那位女子...最后在一起了吗？”一直安静聆听的姑娘微微抬头，打断我的话语，开口问我。
“没有...书生和女子，都死了。”我轻叹着，眉宇间有几分落寞，眼神愈发显得深邃，“书生在重返故城以后，再也没有寻见故人。”
“当地的人告诉他，女子已经不在人世了。因为不甘成为世家联姻的牺牲品，女子在和人成亲的当天跳河自杀。而那一天，恰好是书生功成名达回到小城的前一天。”
“书生在得知女子身死后，心中仅剩的一丝牵挂也散去了。万念俱灰之下，他再无心追求功利。”
“从那一刻起，书生卸去了长久穿戴的文士衣冠。他耗尽了自己所有的财富，请玉匠名家为他打造了一支与玉佩相配的玉簪。那支玉簪上，同样镌刻着一个凰字。”
“书生舍弃了他的一切，唯独留下玉佩与玉簪。他渐渐变得茶饭不思，每逢深夜总难以入眠，身体日趋消瘦。”
“那段日子里，书生不止一次经过承载着女子执念的那条河。每当看到那潺潺流淌的河水，他眼前总会映现昔日女子恬淡的笑颜。”
“一如忘川河的水不曾停歇，时间也没有抹去书生对女子的思念。随着庭院里栽种的花草一株株枯萎，他心中的寂寞也一点点加重了。”
“在一个月圆的夜晚，书生如往常一样经过河畔。他在石桥上站立了许久，取出了身上仅有的两件物事。”
“月光尚且皎洁，书生将玉佩与玉簪用一根细红绳系起，一并投入到了下方的河水之中。”
“波光泯灭，明月黯然。等到泛起圈圈涟漪的水面再一次恢复平静，原地亦是失去了书生的身影。”
“书生死了。他将自己埋葬在了离女子最近的地方，连同着那玉佩与玉簪。”
“从那以后，小城的桥上少了一个为情守候的书生，多了一段凄美别离的故事。”我徐徐道尽了最后一句话语，微叹道：“也就是今日说与你听的这个故事。”
“生未得，死尚求，我不喜欢这样。”姑娘轻声自语着，声音里含有淡淡的忧伤。
“我也不喜欢。所以，只要珍惜当下就好了。”我说着，伸手揽住了姑娘纤细的腰肢，温和道：“赶了这么远的路，也没有必要再赶了。这座小城不错，我们在这里住下吧。”
“栖于凰城吗...”姑娘呢喃一声，犹豫片刻后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