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驿外。
长林和石掌柜提着简单行李走出奉天驿,叔同迎接。
三人简单交谈,上了一辆小汽车。
食堂,里间。
满桌酒菜,众掌柜、先生围坐吃饭。叔同开了一坛二锅头,给诸位满上,走开。
长林说:“牛老四净唬人,他开那价钱纯粹想白捡,我答应了就没脸回来见东家!”
众掌柜应和着点头,表示赞成,然后各怀心事喝了几杯。
王掌柜问:“大连港的货迟早得运回来吧?
赋笛说:“眼看到年根儿了,车皮不好办!要我说,不如先存在码头仓库里,等一开海,接着运!”
赋笛征求的看看长林,长林沉默不语,自顾夹菜。
赵掌柜说:“等开海怎么也得三四个月,这些麻袋里面装的可是一万吨粮食啊,储存、管理,哪一样不需要钱?再说,就算开海了,咱能不能保证顺利外运盈利?并且在期限之内把贷款连本代利还上?这些都是需要慎重的问题!——行不通!”
赋笛说:“照你这么说,只能把粮食再运回奉天?你想过这一来一去的运费没有?拉回来又能怎么样呢?批发?零售?一万吨粮食啊!粮栈的杂粮柜上一年也卖不完这十分之一!你有能耐,你卖去!”
赵掌柜瞅一眼长林,不言语了。
王掌柜说:“油料……大豆啥的油坊使得着,其余的……”
刘掌柜抢过话头说:“卖不了就自个使呗,咱烧锅哪天不得个几百斤粮食啊,收购的价钱便宜,再划算不过!”
石掌柜蔫蔫的撇下一句:“上万吨,还不使到长虫?那酒也别叫干白、二锅头了,直接叫五毒虫药酒得咧!”
众人忍着笑,刘掌柜瞥石掌柜一眼,嘀咕道:“药酒也比烂了粮食强!”
石掌柜装作没听见,把手中的茶碗吹得呼呼响。
长林抬眼瞅瞅大伙儿:“大家还有啥办法?”
在座的交头接耳,议论声微起。
举亭瞅瞅众人,放下筷子,起身。
长林怀疑他想溜,忙叫住:“哎,举亭,吃好了?别忙着走,你有啥想法说出来!”
议论的声音渐渐停止。
举亭看了看在座的各位掌柜们:“要我说……还是不运回来方便点儿!”
赋笛满意的神色。
举亭又说:“我并不是在替文掌柜的说话,只是觉得运费确实太贵!至于其他的,我就说不好了!”说完歉然一笑,又坐下。
长林略一思索,面对众人:“大家想过就地抛售吗?”
大家把目光聚向长林。
长林补充说道:“咱们有足够的货,但苦于没有外运的门路,如果能就地抛售,那是最好!”
石掌柜立即说:“我也这么想过!”
众人稍作议论,表示赞成。
子恒拿着账簿进来了,向掌柜们行了礼,凑在长林身边,说:“大掌柜,算出来了!”
众人皆停著抬头,看着子恒。
子恒继续说:“滞留一万六千九百吨……连带运费一共是一百万零八万一千六百!”
王掌柜面色一沉,说:“你算得准不准?”
石掌柜也说:“这个数跟咱们预计的可差多了,要不你再去算算?”
众掌柜纷纷怀疑“没算准”,轻声议论起来,只有举亭和赋笛没说啥,期待的瞅瞅子恒。
长林扬手制止了大家,说:“这个数目应该差不了太多!加上将近两百万运出去没有收回的账款——三百万哪!”
长林的“袖里吞金”在座的都领教过,既然他这么说,大家也就没啥怀疑了,彼此愁容相视,皆一筹莫展。
茂兴钱庄。
顾客在钱庄柜台前挤成一团,门口有顾客捏着报纸陆续进入,相互议论着。
顾客甲:“你没看报纸吗?茂兴源欠了官银号的几百万块大洋,还不上了!”
顾客乙:“我听说了,要不怎么赶快提钱来了?再不提怕是提不出来啦!”
伙计们慌忙招架着。
赵掌柜见状,悄悄躲开众人,挤出门口。
大客厅。
叔同拨拉算盘,面前摆着几张汇单,长林、赋笛和石掌柜围看。
叔同一面计数一面说:“我还以为三百万是个多了不起的数字呢,这几张加在一起……嘿,保住咱们两家分号还是很有希望的!”
赋笛脱口道:“太好了,这叫天无绝人之路!”
长林问:“加上即将到帐的汇款还差多少?”
叔同一合计:“将近二十多万!”
赋笛出主意:“既然差得不多,咱们何不动用一下钱庄的钱!”
石掌柜也说:“是啊!钱庄拿出二十万应该不成问题!”
长林应着:“嗯,也好……”
赵掌柜捏着报纸推门进来,神色慌张。
长林问他:“赵掌柜?咋了这是?”
赵掌柜愤愤的说:“不知是谁在外边散布谣言,报纸也登消息说咱们钱庄快被官银号查封了,从今天早上人们一直都在挤着提款呢!”
长林接过报纸,脸色一沉。
赋笛愤然道:“是谁在妖言惑众?”
赵掌柜急急的说:“这样下去可不行啊,咱们怎么办?登报辟谣吧?”
长林说:“你先别慌,有人问啥也别多说,谁来提款就赶紧给人家!人们看到咱们有条不紊的正常营业,也就没啥话可说了!”
“好!”
长林:“就先这么办吧!”
“那我走了!”赵掌柜退出。
长林:“你们也都走吧!我打几个电话!”
待叔同和几个掌柜次地走出,长林关闭房门,回身拨电话:“喂,孙老板吗?我是李长林哪……对了,您那二十万存款取不取呀?外边有人说我们茂兴钱庄要被官银号查封,我听了都想笑!这样,您可以随时来提款!——好,就这样!”
长林按了电话,顿了顿,又拨:“白公馆吗?……是这样,不是有人在谣传茂兴钱庄要被查封吗,我怕您着急,特地告诉您一声,您可以随时提款!……哦,连您也不相信?那好,好,不多打扰了!”
几个电话打完,长林心里稍稍有了底。
茂兴钱庄办公室。
几个职员埋头工作,赵掌柜推门进入,兴奋道:“还是大掌柜有办法,几个电话就稳住了那些存款大户,这办法比在报上公开辟谣管用的多啊!”
办公桌对面的会计抬头接话:“是啊,从昨天就有过来存款的,数目还不小!对了,大掌柜说要从钱庄点二十万还贷款,得您签个字!”
赵掌柜思索着:“二十万……恐怕不行!这样,你先忙你的,我再跟大掌柜商量一声!”
“哎!”
奉天商会大楼门口。
长林和几个商会要员交谈着走出商会大楼。
要员甲:“十万大洋!明天保证到帐!您别嫌少!”
长林客气着:“您有这份心我就感激不尽了!多谢!”
要员甲:“那咱回见!”
“回见!”
几人走出大楼各自散开。
永忠迎上长林:“李掌柜,我猜您就在这儿!我叫楚永忠!”
长林盯着他:“我在亨通金店见过你!”
“您还记得,”永忠递过一张电报,“您看!这笔款大后天就能到奉天了!崔掌柜叫我特地来告诉您一声,怕您着急!”
长林接过,道:“咳,崔掌柜真是费心了!”
“您千万别这么说,当初要是没有您仗义相助,咱亨通金店也没有今天哪!——李掌柜,我把好消息带到也算完成任务了,那就不多打扰,告辞!”
“慢走啊!”长林目送永忠走远。
长林看一眼电报内容,表情欣慰。
大客厅。
跃扬体谅的看看长林:“大海行船难免遇到风浪,好在茂兴源家大业大,又有您这样手眼通天的大掌柜当家,这一关肯定会闯过去的!”
长林苦笑:“再通天也有通不到的地方!”
跃扬拿出一张兑银票递给长林:“杯水车薪,一点心意而已!”
长林接过,并没有急于看数目,称谢道:“这是雪中送炭哪,那就多谢崔掌柜了!”
跃扬:“要说谢,我更应该谢您!当年金店的信用危机——”
长林摆摆手:“哎,那种小事情您不该挂记!难道当初我帮您忙就为了让您记我的好儿吗?咱做买卖的,求的是机遇,讲的是运气!说实话,茂兴源有今天这个结果也是咱们意料之中的事!”
“您……料到啦?”跃扬费解的问,“此话怎讲?”
“崔掌柜有所不知啊,早在前几年开战的时候,张作霖军火的生意被茂兴源挤了不少,这梁子就从那时候结的!”
“原来官银号背后是张大帅在操纵!”跃扬顿悟,“可这都十多年前的事儿了!”
长林的语气中抱着侥幸:“常言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哪!他算不算得上君子咱先不谈,只要他活着,总有一天会来找咱们的茬儿,早来晚不来,有啥算啥吧!”
李宅,长林房。
长林看叔同打算盘:“怎么样?还差多少?”
叔同摇头:“分柜上能凑的钱都在这儿了!——还不够三分之一!”
长林低头,无语。
叔同:“对了,早上我去钱庄又找了赵掌柜,可他说钱庄的钱不能动!”
“他说得不是没道理呀!一旦咱们赔款的消息传出去,保不准就要发生挤兑!当年亨通金店就因为出现这种事差一点就垮了!”
叔同说:“可他也不能这么见死不救吧?还不如个外人!”
“外人?你说谁?”
“您不是说崔掌柜向北京的分店求助了一百万吗?”
“是啊,可是货币不通用,从北京到奉天,要经过几处银行的兑换,周折不少,怕是来不及啊!”
敲门声,石掌柜挤进门,喘着粗气:“大掌柜!”
“噢,你来了,啥事这么急?”长林似乎觉察一丝转机,“是不是谁的汇款又收到了?”
石掌柜神色凝重,摇头:“不是!大掌柜,刚才冯道尹带过来话说……”
“说啥?”
“说官银号……要封咱们的分号!”
长林一怔:“可期限还没到……消息可靠吗?理由呢?”
石掌柜:“张大帅的高参捎来的信儿,理由就是咱们没有还清巨额贷款!”
长林稍一迟疑,伸手摸电话:“我给他打个电话!”
石掌柜:“怕是……来不及了!”
“我跟冯道尹还算有些交情,事前我也跟他打了招呼的,他应该不会这么快就执行啊!”
石掌柜:“这次好像冯道尹也爱莫能助,所以他没过来见您!说是大帅亲自下令,而且要……立即查封!”
叔同气的直跺脚。
长林顿顿,半晌道:“既然张作霖成心掐咱们,又咋会等咱们把贷款凑齐呢!”
茂兴源大连分号盛兴源。
警察包围了商号,众百姓纷纷驻足观看,议论纷纷。
姚掌柜立在门口,连连求告:“长官哪,您就行行好吧!手下留情啊!要真全封了,咱这百十口那可怎么活呀!”
那军官瞥一眼姚掌柜:“我要是给你留情,大帅可不会给我留情!别啰嗦,滚开!”军刀指着姚掌柜,姚掌柜无奈退让。
盛兴源厚重的牌匾轰然落地,扬起一阵尘土。
警察们把商行用封条封住。
茂兴源长春分号隆兴源。
金字大匾“隆兴源”歪在一旁,乌漆的大门亦被封条封着。
围观百姓交头接耳。
百姓甲:“说封就封啦?”
百姓乙:“可不是嘛!”
百姓丙:“听说是欠了官银号的钱!……”
茂兴钱庄。
赵掌柜在清冷的柜台边站立片刻,神色颓然。柜台里的伙计瞅着赵掌柜。
赵掌柜问:“今天有存钱的没有?”
伙计甲:“没有!已经快半个月了,净是取款的!”
赵掌柜沉着脸走出。
城北茂兴粮栈。
粮栈大门敞开着,石掌柜夹着烟斗蹲在一旁,面带忧色的看着几个伙计在里里外外做事。回想着当初繁忙的景象:交粮的、买粮的车辆挤在粮栈大院,上百名伙计忙着称量、装货……
“嘿,发啥呆呢?”赵掌柜走过来,打着招呼。
石掌柜回神,磕磕烟斗,站起:“是你呀,我还以为是买粮食的呢!”
“失望了?”
石掌柜:“也是意料之中嘛!——停业都快一个月了,哪还有啥客户啊!”
赵掌柜指指伙计们:“你就留了这么几个人?”
石掌柜:“裁走了五分之四,剩下几个年头长的伙计帮着善后!——你找我啥事?”
赵掌柜:“咳,就是过来看看!都半个月了,净是取款的,几个存款大户就像起哄似的,一下子提走了一百多万,贷款利息又收不上来,这一里一外,亏了好几十万哪!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呀!”
石掌柜斜眼看他:“赵掌柜,照你这么说,粮栈就是城门,钱庄就是池鱼喽?城门失了火不假,可我们到你的池子里舀水,你又没给,你们遭的是哪门子的殃啊!”
“你……反正,要不是你们急功近利,好大喜功,弄啥外运,也不会亏那么多钱,茂兴钱庄也就不会发生挤兑!”
石掌柜道:“茂兴粮栈和茂兴钱庄原本就是一脉同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粮栈有难你推三阻四不肯帮忙,现在又来怨天尤人,你早干啥去了你!”
赵掌柜:“你不用教训我!我也是吃了三年份子的掌柜的,你们遇着麻烦了知道找我,你们挣大钱的时候把我晾在哪儿了?——哼!”
赵掌柜忿忿而走。
石掌柜瞅他一眼,反感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