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禄食府经理室。
子恒费解的眼神盯着对方:“樊经理,您的意思是……不续合同了?为啥?”
经理欲言又止。
子恒说:“当然,您有选择的权力和自由,不过我还是想听到一个理由!是茂兴面粉的质量或者价格达不到您的要求?还是我们的服务有差错比如供货不够及时?”
经理来回踱步,沉默着,面色为难。
子恒试探的语气:“您满意的那家面粉厂有啥更优越的条件,您不妨直说,我虽然不能做主,但还是可以再商量嘛,毕竟咱们是熟人!”
经理瞅瞅他,依旧不语。
子恒又说:“您不会告诉我您这么大个承禄食府没有客人吃白面吧?”
经理摇头,坐下来:“小周啊,我当初选择茂兴面粉不仅因为它是质优价廉的国货,更因为我敬重李会长和杜会长的爱国心!而我只是个开饭店的,谁都惹不起,如今我这么决定,实在是没办法呀!”
子恒:“哦?到底咋回事?我能帮上啥忙吗?”
经理:“坐!咱们坐下说!”
子恒坐定,倾听的表情。
经理说:“那天来了几个‘大和面粉公司’的人,向我推销他们的一等粉!”
“大和?那不是日本人开的面粉厂吗?”
“没错!我说已经跟茂兴源订了长期供货合同,他们就问价格,我说是批发价每袋两块八毛五!他们一听,当即把他们的一等粉从两块九降到两块八,比你们的还便宜五分钱!他们还说,如果五家饭店联合订货的,还要再便宜!”
“就是因为价格吗?那咱们也可以再商量!”
经理摇头:“要只是价格那就好办了!我当时没答应,说等咱们的合同到期以后再考虑!他们当时倒是痛快地走了!可没过多久,一伙儿日本人到酒楼里白吃白喝,喝醉了还撒酒疯,把我的客人全吓跑了!他们一连闹了好几天,我实在没办法,不能眼睁睁的赔本哪,只好跟他们签了订货合同!”
子恒理解的点头:“我知道了。”
茂兴面粉厂零售店。
老武在账柜里收账,一个伙计跑进店来,神色紧张:“武先生!”
老武放下手中的活儿:“咋的了?”
伙计甲:“外边来了几个代销栈的经理,把咱们的白面都送回来了,看样子要退货!”
“退货?——我看看!”老武走出账柜,站在门口向外看——几个穿着洋装的人等在院中,几辆满载面粉的马车。
老武皱眉,退回几步。
伙计甲:“我找夏经理去!”
老武伸手一拦:“哎……经理他不在!”
伙计甲:“我还没去办公室找呢,您咋就知道他不在?”
老武:“他真的不在,一早出去……联系业务了!”
伙计甲:“联系业务不是有周子恒嘛?再说,出了这么大的事儿经理他不能不管啊!”
老武:“这样吧,你把他们带进办公室先招待着,我赶紧去找大掌柜!”
“哎!”伙计走出
老武回头,目光和大龙相遇:“哦,大龙啊,帮我照看一眼账柜啊!”
大龙:“好,您放心吧!”
大龙望着老武匆匆走出的背影,琢磨着夏铭鑫的去处。
面粉厂大门口外。
老武低头匆匆走出面粉厂大门口,铭鑫迎面走来:“老武,你急急忙忙的干啥去?”
老武抬头:“哎呀,经理,您可回来了!出大事儿了!”
铭鑫:“怎么了?”
老武:“城东城西好几个代销栈的经理都把面粉送回来了,我开始还以为是换货,后来一问才知道人家是来跟咱们解除代销合同的!这么大事儿我不敢作主,就先让小刘把人家带到办公室等着!我怕您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正要去找大掌柜呢!”
铭鑫紧锁眉头,制止的手势:“先别叫大掌柜知道!——咱们的白面卖得好好的,怎么会平白无故的要解除合同啊?”
老武:“说的是啊,我也想不通!”
铭鑫稍作盘算:“这样,你回去就说没找着大掌柜,也别说见过我,先把货收下,至于合同……等我想好了再说!”
老武:“这么说行吗?”
铭鑫:“咋不行?先把他们打发走了,咱们有的是时间想办法!”
老武:“那好,我就照您说的办!”
铭鑫:“快去吧!”
老武返回面粉厂。
铭鑫忿忿的眨眨眼,自语:“他妈的,这不是要我的命吗!谁这么跟我过不去!”铭鑫转动眼珠,面容舒展,“也不见得是坏事!”
面粉厂。
铭鑫监督几个工人把满载面粉的推车从厂房门口鱼贯推进厂房。
子恒快步跑过来,狐疑的表情:“夏经理,这是……”
铭鑫瞥他一眼:“账都收回来了?”
子恒:“我正要跟您说这事儿呢!”
铭鑫不耐烦地:“我问你各酒楼和各代销处的账都收回来了没有?”
子恒小声说:“没有!”
铭鑫上下打量子恒,子恒低头看看自己。
铭鑫说:“你跟我来!”铭鑫走出厂房,子恒跟上。
几个工人观望,聚拢窃语。
面粉厂办公室。
子恒随铭鑫进门。
铭鑫说:“把门关上!”
子恒回身关严门。
铭鑫猛乍拍桌子:“周子恒!”
子恒吓了一跳,盯着铭鑫。
铭鑫训斥道:“让我怎么说你!在茂兴源里呆了五六年了连这么点小事儿都办不好!那么多的老客户咋会说变卦就变卦?”
子恒说:“我开始也觉得蹊跷——”
“你也觉得蹊跷?哼,怎么偏偏你上门了他们就变卦啦?我看就是你捣的鬼!”
子恒赶紧否认:“我没有!”
“还不承认!对我有成见你跟我直说呀,用得着拐弯抹角的费这么大劲吗?”
子恒左手扶在门上,欲辩不能,低头游移着眼神。
铭鑫在屋里走来走去:“我知道,你把不得我这个经理干不下去你好跟着那个甄举亭干!我实话告诉你,就算没有我,也轮不到他姓甄的小子当经理!想整我……你们——”
子恒前走几步,盯着铭鑫。
铭鑫不免几分心虚:“你……你想干啥?”
“我也实话告诉你,就算你八抬大轿请人家来,人家还不屑收拾你这个烂摊子呢!”子恒转身开门走出,门外围听的工人们立即闪身躲开。
铭鑫见状追出门口,大喊:“周子恒!你以为你引咎辞职就没事儿了?没那么便宜!你收上来的那八千块钱的账说啥得给我留下!”
子恒的脚步骤然放缓,凝眉盘算,抿抿嘴,疾步走远。
茂兴源百货店后院。
子恒把头靠在墙上,眼神望天。
举亭立在旁边,不时望望他。
子恒喃喃着:“天和饭庄、祥泰酒楼、承禄食府还有其它饭店,原先说好跟咱们签订面粉供应合同,可是他们一下子都变卦了!”
举亭:“夏铭鑫怀疑是你跟他们串通的?”
子恒:“怀疑我倒不怕!关键是他急于利用这件事把我撵走,根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你知道,那火磨转一天就是四千袋白面、一万多块钱哪!”
举亭点点头:“你说的是啊!那你认为客户为什么不跟咱们续合同了呢?”
子恒:“我问过了,完全是日本人从中作梗!”
大客厅。
子恒欠身坐着,举亭坐在他旁边。
长林靠在沙发里,凝思着搓搓头发。
子恒:“大掌柜,您看咱们是不是也降价?”
长林皱皱眉,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算盘,劈啪的拨了几下:“除去成本、水电费、工人工资……四十四斤两块八……挣不着钱哪!”
举亭:“那能不能降低工人们的工资?或者推迟发放技术人员的奖励金?”
长林立即否认:“绝对不行!没有工资谁还跟着你干?这几个技术骨干是咱们好不容易从长春挖过来的,咋能亏待人家?”
举亭默认的神态。
长林:“这种事我早该预料到了!茂兴面粉厂打了杜会长的旗号,在老百姓眼里咱们就有反日倾向,日商不聋不哑,他们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手段虽然不咋高明,可对咱们来说确实打击不小啊!”
子恒:“咱们该咋办?”
“这就是商战,还能咋办?应付吧!”长林用一种特别的眼光看看子恒,“子恒,你自认对老夏了解多少?”
子恒微微一怔,跟举亭对视一眼,说:“一般了解吧!”
长林:“好,咱们这样,厂里的事你解决,厂外的事我解决,咋样?”
“我……”子恒征求的瞅一眼举亭,“我不敢说一定能解决好,不过我尽力就是了!”
长林面容舒展:“那好,我想我应该没有看错人!”
源荣堂客厅。
馨兰闭目头枕椅子靠背,秋莲坐在正对馨兰处念报纸:“大和制粉株式会社垄断沈阳面粉消费市场,最新消息,日本大和制粉公司与祥泰酒楼、承禄食府等数十家大饭店成功签订长期供货合同……
馨兰睁开眼睛,坐直:“等等!这些饭店不都是咱们面粉厂的老客户吗?
秋莲紧张的神态。
馨兰:“快拿来我看!
秋莲把报纸递给馨兰,馨兰急切浏览。
馨兰:“这群小鬼子,野心倒不小!
仲平:“妈,您说谁呢?
仲平走进来,秋莲起身。
秋莲:“少爷好!
仲平:“好!你坐,坐吧!
仲平坐到馨兰身边,秋莲亦坐定。
馨兰:“张大帅一死,小鬼子马上欺负到咱们老百姓的头上来了!
馨兰指点着报纸递给仲平。
馨兰:“你看看,看看,小鬼子把客户都给咱们抢走了!
仲平接过报纸细看。
仲平:“大和?
仲平抬头寻思。
馨兰“:“怎么?你也听说过这个厂?
仲平:“何止是听说过!——妈,大和厂有个股东我认识,这事儿我去试试,看能不能通融!
馨兰:“你?你怎么试?
仲平把报纸叠起来装进口袋,朝馨兰一笑,走出。
馨兰自语道:“到底是我儿子!”
大和制粉公司。
大门口“大和制粉公司”的白漆牌子上并有一串日文,两个警卫把守,仲平走过去,被拦住,仲平向二人交涉几句,警卫放行。
大和制粉公司办公室。
正对门口的办公桌后边挂着一面膏药旗,仲平和涩泽吉六坐在旁边的沙发上。面前茶几上展放着那张报纸。
吉六端起紫砂茶杯,端详道:“中国的茶文化源远流长,从奈良时代传入日本以来,几乎改写了日本的饮食历史!以前我只认中国的绿茶,但如今我更喜欢红茶!在茶水里加上砂糖或者柠檬,别有滋味!这是日本人的喝法,你尝尝!”
吉六一饮而尽。
仲平端杯,瞥一眼报纸,复放下:“涩泽君,你还没有给我答复!既然你对中国文化情有独钟,就不应该把中国的民族经济逼上绝路!”
吉六摇动手指:“不,吴少爷,你言重了!我们不可能把你们逼上绝路!茂兴源的生意遍布关东,茂兴源的董事长李先生亦是商界巨子!凭你们的实力,广阔的市场岂能因为少几个客户就能颠覆的?报上说我们大和厂和你们倾轧,太过于小题大做了!”
仲平语气含怒:涩泽君,咱们先不说实力不实力的问题,如果您的记性好,应该不会忘记您亲口说过的啥‘义利合一,土魄商才’吧?”
仲平逼视吉六:“做生意客户就是命脉,你们不择手段把别人所有的客户抢走,就是‘不义!’道貌岸然信口狡辩,不配‘商才’!”
吉六满脸愠色:“吴少爷,令尊是商人,看样子你也准备子承父业吧?是商人就应该懂得商战无常!商人无非利字当先,至于义,东亚共荣就是最好的义!你们中国人不是自称传承儒家思想吗?如今你能面对现实,就是对儒家思想最好的继承!”
仲平乍然起身,怒视吉六:“你们欺人太甚!总有一天会付出代价的!”
吉六眯起眼睛,咧嘴冷笑。
仲平收起报纸,摔门而去。
茂兴源大客厅。
仲平坐在沙发里,低着头,双手插进头发:“虚伪!虚伪!当初涩泽吉六跟我说什么“义利合一、体魄商才”,我还奉若神明,哪知道他骨子里竟然这么卑鄙,我……自从皇姑屯事件以后,沈阳城每个角落都充斥着日本人的痕迹,我真怕哪一天他们使出更卑劣的手段,那咱们……”
仲平欲言又止,复垂下头。
长林面容从容,看看落地钟,拿着手表对时间:“仲平啊,小鬼子那点鬼把戏不用太上心!听过孙膑和庞涓的故事吧?哪一次鬼谷子考他们庞涓不是挖空心思咄咄逼人呀?可哪一次他赢过孙膑呢?”
仲平:“小鬼子要真是棋高一着我还服气,可他们除了仗势欺人横行耍赖还会干啥!”
长林端起水杯:“他们要走街,咱们就串巷!他们要饮水,咱们就给他断源头!”一举杯饮尽,反扣水杯。
仲平抬头领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