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兴源大客厅。
数人在座，长林坐于正中：“大家是不是还记得年初有人在会上提出要重新开钱庄的事？当时我考虑到时局和人手等方面没同意！但如今看来，有个钱庄确实可以解决咱们各个店铺的资金周转问题！所以我个人是赞成的！现在就要征询诸位的意见！”
一阵议论声。
子恒和长林交接一下目光。
声音渐渐平息。
长林：“咋样？大家都说说！——赋笛，你说！”
赋笛：“有个钱庄固然好，但是北市场的楼已经租出去了，期限还没到，怕是人家不肯让！”
长林：“这个我是这样想的，新钱庄我打算改地方，改在四平街南头，接近大和区，离这里不远，管理起来也会比较方便！”
王掌柜：“大和区里日本人的买卖最多，其中的春日町就是有名的商业街，又毗邻正金、花旗、汇丰这些外国银行，这样会不会对咱们不利呀？”
长林：“我是这么想的，你们看，这两年日本人正逐渐开发大和区的规模，那里眼看就成了又一个商业中心！咱们把钱庄建在附近，应该正是时候！还有，为了跟早年钱庄的体制做区别，新钱庄改称银行！”
石掌柜：“不是一个意思吗？”
长林：“不，不一样！旧式钱庄的营业体系不完善，很可能给金融投机制造便利！而银行则是以存放款项和汇兑为主，比较正规，职能也会更多一些！再说，钱庄改银行，正说明咱们茂兴源是以经营实业为主的商号，不会再将把柄往人家手里送，不是更安全一些嘛！”
立即有赞同的声音。
长林环顾大家：“对于开办银行的其他事情，谁还有其他意见不妨提出来，咱们也好商量一下！”
举亭稍一思索：“那资金怎么办呢？”
长林：“问得好！——大家咋考虑这个问题呀？”
赋笛说：“北市场的租金可以算一部分！”
石掌柜：“各店平摊吧！”
王掌柜：“像开办面粉厂一样，抵押贷款！”
长林看一眼子恒：“面粉厂也有代表！子恒，你认为呢？”
子恒：“面粉厂营业至今虽说已经还了不少贷款，但是毕竟款项巨大，并没有还清！如今要再次贷款，两三万好说，数目再大些怕是不容易了，不如……”
长林：“尽管说！”
子恒：“我想，大掌柜在商会有些号召力，不如吸收一些像杜重远副会长那样的商界名流入股！一则有名，二则有利！”
在座的相视点头，皆是心动的表情。
李宅，长林房。
长林放下电话，叔同进门递上一封信：“天津来的，像是东家二老爷的笔迹！”
长林接过，拆开。
叔同从桌子上找到眼镜，递给长林戴上。
长林大致浏览，面容舒展：“东家同意入股了！”
叔同：“两个东家都同意了？”
长林：“不是两个，而是九个！”
叔同疑惑着。
长林：“还有两个少东家，再加上我、赋笛、举亭和石掌柜的王掌柜的，九个人都算得上茂兴银行的股东！一共集资八十六万！”
叔同：“这么说茂兴银行开业有望了？”
长林：“有望了！咱们得赶紧去选个地方！”
源荣堂，仲平房。
仲平迟疑的看看雨棠递过来的画册。
仲平：“你这是……”
雨棠：“我临摹完了，早该送回来的！只是这几天忙，一时间给忘了！”
仲平：“我不是说这些都是送你的吗？”
雨棠：“那怎么行？当初说好是借了看的！我看了这么长时间，还真是受益匪浅呢！再说，这么珍贵的东西我怎么能要呢，还是你保管的好！”
仲平：“谁保管不都一样嘛！”
雨棠：“这是你家祖传下来的珍品，只有你最有资格收藏！不管你的朋友多么要好，多么不分彼此，这些镇家之宝都是万万不能相送的！”
仲平恍然明白她来了结的用意：“看来，你是一定要和我分清楚河汉界的！”
雨棠：“楚河汉界本来就有，只是你不愿意看它！——何必要自欺欺人呢！”
仲平：“不只是自欺欺人吧，还是自作多情，黄粱一梦！”
雨棠品出伤怀的情绪：“我知道你一直在努力，可是……有些东西不是努力就能得来的！——我走了！”
关门的声音。
仲平轻轻坐下，双手搓头。
东大校外。
雨棠独自走着，身后是东大校门，仲平骑车撵上：“雨棠！”
雨棠回头稍等，仲平下车与她同走：“听汪教授说，你把利用大教室办画展的申请拿回来了？”
雨棠：“是啊！”
仲平：“为啥呀？毕业前办画展不是你多年的夙愿吗？再说，学校也是同意了的！”
“以前我是这么想过，可是现在不想了！”
“要是人力财力上有困难，你放心，我负责解决！哎，声明啊，无偿的！绝对无私！”
“我懂，可我真的不想了！”
仲平看雨棠一眼：“我知道，你是不想再做啥引人瞩目的事情了！”
雨棠默认的微微一笑。
仲平：“那你有啥打算吗？眼看就毕业了？”
“你呢？”
“还没想好，反正不学买卖！”
“我特别想找个工作！”
李宅，雨棠房。
雨棠在镜子前试穿一套藕荷色的西式套裙。
桂芝端一盘橘子推门进来：“雨棠，吃个橘子！”
雨棠转过身问：“桂姨，你看这身衣服好看吗？”
“好看好看，”桂芝边说边坐下欣赏，“我家雨棠长得漂亮，穿啥都好看！”
“桂姨！”雨棠旋身坐在她身边拿起一个桔子，剥皮，“人家明天去报社面试，顶关键顶关键，你咋还这么哄我……”
“我没哄你，确实好看，从哪里买的？”
“不是买的，是从和记裁缝店做的，哎，对了，这个裁缝店是源荣堂胡妈和崔嫂开的，崔嫂我不了解，胡妈您该知道吧？”
桂芝点点头：“知道，吴家的针妈，老裁缝了，老爷太太的衣服都是人家做的，手艺好着呢！”
“嗯，店里还有一台美国产的缝纫机，做起衣服来，嘟嘟嘟嘟……一件衣裳转眼就缝上了！”
“是嘛，等你有空也带我去看看！”
“好啊，等我上了班挣了钱，给您做一套！”
“好闺女！”
报社总编室门口。
总编室的门虚掩着，留有巴掌宽的缝隙。
雨棠走至，辨认门牌后，扬手欲敲，室内传出吵架的声音。
伍子：“姓姜的，你以为你当个总编了不起啊？你能坐稳这个位子，还不是靠我们这群小喽罗东跑西颠找新闻？没有我们你有今天吗？”
拍案的声音。
总编：“曹喜伍！你这是啥态度！你要清楚你这是在跟谁说话！”
伍子：“我态度咋了？我干得比谁都多！《辽中时报》销量最好的那几期，哪期没有我的文章？茂兴源那几件大事都是我及时抢信息！”
雨棠顺着门缝往里瞧——总编和伍子被办公桌隔着，伍子说话时走动，雨棠紧盯他的脸。
伍子：“现在可好，你看报纸卖得好了就想把我一脚踢开，没那么容易！”
总编：“是你自作自受！报纸的宗旨是啥？是把握信息忠于事实！可你呢？尽找些空穴来风的小道消息，断章取义，造谣生事！你不配当个记者！”
伍子：“空穴来风也是有根据的！我表姑夫当过茂兴制粉厂的经理，里边的啥事儿他比谁都清楚，他提供的线索错不了！我造啥谣了？有些人就是嫉妒！”
雨棠收回眼光，走远一些，在总编室附近徘徊、忖度。
报社总编室。
雨棠与总编相对而坐，总编打开红色毕业证书看一眼，稍稍打量雨棠。
总编：“我知道你！也略微了解你的家庭！像你这种出身的孩子，毕业后自己找工作的实在不多！我很佩服你的想法，也尊重你的选择！如果你不嫌咱们这个报社名气小、报酬少的话，我非常欢迎你毕业后加入我们的队伍！”
总编边说边送还毕业证。
雨棠兴奋的眼光：“谢谢姜总编！我一定来！”
总编：“随时欢迎！”
“那我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雨棠把证书收到手袋，起身，眼光瞥见办公桌上文件筐上边的一摞硬纸片，立刻盯住。
总编顺随她的目光：“哦，这是一些月份牌！茂兴制粉厂一等粉重新上市，为答谢新老客户随报纸赠送的小礼物！送来的多，余出来十几张！我看着上边的画挺好看，月份牌也挺实用，就准备送给来往的朋友们！你喜欢就拿走！”
“哦，我看看就行！”雨棠拿起一张，画面印的是《水墨江南》，雨棠先是讶异，而后眉间漾开笑意。
总编轻拍脑袋：“哎，我忘了，令尊就是茂兴源的一把手嘛，你家肯定少不了这个！
“我……确实没见过，”雨棠晃晃手里的月份牌，“我就要这张了！——总编再见！”
雨棠拎起手袋，拿着月份牌跑出。
总编微惑。
面粉厂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雨棠推门而入：“周子恒！”
室中无人，雨棠的眼神略显失望，随即被迎面墙上贴的放大成一米见方的《水墨江南》月份牌吸引。
雨棠走近画面，抬头仰视。
脚步声有远而近，子恒夹着账簿进门：“雨棠？你怎么来了？”
子恒拍打着头上的白粉末，走到办公桌后坐下，翻开账簿，目光浏览着一排排数字：“这一等粉上市的广告刚登出去一天，订货的没完没了！有你一半功劳！”
雨棠把月份牌盖在账簿上面，子恒抬头。
雨棠：“是你的主意吧？多亏我面试的时候眼神儿溜得远一点，要不，到现在还被你蒙在鼓里呢！”
子恒欠然一笑：“对不起，事先没跟你打招呼！要挨罚是吧？等我把这账总完呵！”子恒一荡算珠，准备总账。
“这次就算了，下次注意！”雨棠开着玩笑在子恒对面坐下。
子恒：“一定注意！”
二人轻笑。
雨棠：“对了，我在报社还看见了一个人！”
子恒：“谁呀？”
“夏铭鑫老婆的表侄——曹喜伍。”
子恒摇头：“不认识！”
“你忘了？有一次报上登了咱俩的照片，署名就是曹喜伍！”
子恒恍然：“我也想起来了，我参加大连博览会回来下火车的时候，有个记者问我和你有啥特殊关系，那篇报道的署名也是他！”
雨棠点头：“这些信息都是夏铭鑫透漏给他的！”
子恒眨眨眼：“看来，夏铭鑫并没有走远！”
东大图书室。
图书室里看书的学生稀疏分布。
仲平从书架上抽出一摞报纸，滑掉一张硬纸片，捡起看，是月份牌。
旁边一学生凑近他：“仲平，这是啥呀？”
仲平一弹硬纸片，递给他：“月份牌！”
学生细看：“哎，这画的落款是李雨棠嗳！真是她画的吗？照这水平不办画展可惜了！”
仲平在书架上寻找图书：“画的不错吧？只是放错地方了！糟蹋艺术！”
学生甲：“也不能这么说！这是月份牌，是要走进千家万户的！一来实用，二来既宣传了茂兴面粉又宣传了李雨棠的作品！雅俗共赏，你说呢？”
学生甲送还月份牌。
仲平拿了几本书坐到书桌旁，看着月份牌，笑叹：“这小子！还挺有商业头脑！”
街道。
仲平和雨棠并肩而行，有轨电车“铛铛”驶过。
仲平说：“我打算和几个同学到南方一趟！去买一些书籍资料还要拜见几位……前辈！——我这次走可能要时间长一些！”
雨棠：“你不等毕业照了？”
“我尽量赶回来，如果实在赶不上也就算了！”
“你啥时候走？”
“下个月初！”仲平掏出一个纸条，“这是我们的地址！——咳，你大概用不上……”
“留着也好！”雨棠接过来，仔细收好。
“你……还会想我吗？”
雨棠的沉默教仲平尴尬。
仲平：“我离开的这段时间正好咱们都冷静一下！”
“嗯！”
“至于别人……我不多说啥，你自己的事情你知道咋办！——希望你慎重！”
雨棠点一下头：“我懂！”
仲平涩涩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