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福茶馆。
乔九言带柳香走进茶庄。
店伙计上来相迎:“九爷,您来啦!里面请!”
乔九言哼出几个字:“老地方——楼上!”
店伙计一愣,小心说:“您那包间……有客……”
乔九言瞪起了眼:“嗯?这茶馆谁是东家?”
“您!您是东家!可是……”店伙计凑近乔九言耳边解释几句,乔九言满脸的傲慢立刻无影无踪,变得毕恭毕敬起来,指指店伙计手中托盘里的几把扇子,问:“渡川行长可点了书段?”
“没有,只说要听铁板大鼓!”
乔九言瞅瞅身边的柳香,顿时眉开眼笑,道:“柳香,你得帮我!”
柳香冷笑道:“我可没那能耐!”
“由不得你!”乔九言对店伙计说,“跟庄老板说,今儿柳香登台!”
柳香闷闷不乐的瞅着远处。
乔九言伸手捡起一把扇子,打开,扇页上的大鼓词是《杜十娘》,笑道:“就这个了!”
“好咧!您随便坐!”店伙计行个礼,端着托盘兴冲冲走了。
柳香白了一眼乔九言:“我没带铁板!”
乔九言不以为然:“我给你找去!”
天福茶馆后台。
少磊已经换了裤褂,在角落里洗脸。
传来三弦的调子,紧接就是一女子的唱腔。
黑梅子进来连连喝水,喘息片刻,道:“我就猜着这场冷不了!——柳香来的这可真是时候!别说,她这嗓子真是不逊当年啊!”
少磊阴着面孔拿一块毛巾对着镜子擦脸,突然问:“我的铁板呢?”
天福茶馆。
柳香在台上敲着鼓板唱《杜十娘》。
包厢里,渡川盯着台上的柳香,脸上现出笑意,问身边翻译:“她!每天都唱?”
翻译一迟疑,点点头。
乔九言坐在普通茶座上,瞅着柳香,笑容满面,陶醉其中。
一店伙计从包厢处下来,与他耳语几句。
乔九言笑容立刻僵在脸上,失色的问:“他真这么说?”
天福茶馆门口。
少磊走出茶馆,见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小车,猜到了什么,鄙夷的一瞥。
柳香跑出来:“少磊,等等!”把一对铁板递给他,“一时着急用了你的,给!”
少磊没接,冷冷的说:“你留着吧,给日本人唱个段子啥的,别让你家老乔为难啊!”
柳香说:“你当我愿意唱啊?”
少磊挖苦道:“你是东家,你要真不愿意谁还能逼你呀?”
柳香还欲争辩,却没开口,红了眼圈,抿着唇,攥紧铁板决然转身离去。
少磊瞥她一眼,转身,一步步慢慢走远。
夏宅,夜。
黑着灯,烟斗的火光一闪一闪映出窗棱,铭鑫醉卧榻上,自言自语着:“我真是个能人哪!这么难得的一个机会,你竟然给抓住了!给日本人干活儿,就是做驴当狗装孙子,也算是有靠山的人,谁还敢惹我!——茂兴源,是我跟你好好算算账的时候了!”
正金银行,行长室。
插着日本国旗的办公桌后边是大面积采光玻璃,渡川面向楼下望风景。
铭鑫拿着一个文件夹进门,欲递给渡川。
渡川一摆手:“不用看了,你说吧!”
铭鑫:“贷款一共有四百七十八万!”
渡川:“还欠贷款四百多万,嗯,越多越好,来日方长,叫他们欠着吧,我们收利息!”
铭鑫:“行长大人,这样太便宜他们了!”
渡川:“为什么?”
铭鑫:“您知道贷款的是谁吗?”
渡川:“谁?”
铭鑫:“茂兴源!”
渡川:“茂兴源?大商号?”
铭鑫:“没错,您说得对极了,当初茂兴源向咱们贷款开面粉厂,生意兴隆得不得了,还得了啥博览会一等奖!还有,去年他们又成立了茂兴银行,不知用啥歪门邪道,把咱们的客户都拉了过去!这不,前几天还大宴宾客,庆祝储蓄额突破千万大关呢!不瞒您说,这茂兴源哪,都快成了奉天城……不,东三省的半壁江山啦!”
“东三省?巴嘎!”渡川瞪着眼睛,“在他们眼里,还有没有我们大日本帝国?!不能叫他们这样下去!”
铭鑫:“对,杀杀他们的锐气!”
渡川:“夏,那依你看,这件事怎么办才好?”
铭鑫一转眼珠:“要不……叫他们一个月内把所有欠款全部还清?”
“一个月?”
“这么短时间他们肯定还不上,这样,他们所抵押的房屋、门店,产权统统归咱们所有!”
渡川低头想了想:“好主意,你马上去通知茂兴源,四百万,一个月,不得延迟!”
铭鑫满脸喜色:“哈咿!”
茂兴银行,经理室。
铭鑫和信贷员坐于办公桌旁椅子上。
陈协理说:“事关重大,你们得找我们经理!”
柳山进门,陈协理马上起身向他介绍:“经理,他们是正金银行的信贷员,催收贷款……”
“正金的?”柳山打量着信贷员的装束,顿生敌意,脸色一沉,“我记得我们的贷款距离限期还早着呢!”
铭鑫站起笑呵呵的说:“哦,想必您就是柳山经理吧?”
柳山盯着他:“你是……”
“我鄙人姓夏,是正金银行新任襄理,这样说起来我们也算是同事了,这件事情本该跟李会长说,只是他现在不在茂兴源办公室,只好打扰柳经理了!”
铭鑫说着瞅瞅办公桌上的一张催收通知书,陈协理急忙拿起递给柳山。
柳山狐疑着拿起来匆匆浏览,愤然道:“一个月之内叫我们还清四百多万的贷款?襄理大人,您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铭鑫起身:“哎,这可不是我个人的意思,渡川行长吩咐了咱就得执行啊!柳经理,您在正金做过事,这规矩您该比我清楚啊,再说,茂兴银行不是已经突破了千万储蓄大关了吗?这区区四百万又算得了啥!”
“这么说你们是眼馋了?”柳山把通知书往桌子上一拍,“要是我们不还呢?”
铭鑫似笑非笑:“柳经理,这样不好吧?当初建制粉厂贷出的四百万可都是拿源荣堂抵押的,要是还不上,那源荣堂、制粉厂啥的,可都得换东家了!”
柳山:“当初双方商定的是十年之内还清,可现在刚一年多,你着哪门子的急啊!”
铭鑫:“这跟我可没关系!催款通知是渡川行长签发的,我做不了主!咋还?啥时候还?您掂量着办!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既然李会长不在,麻烦柳经理转告一声,择日签字!”
“签个屁!”柳山拍案大骂,“有本事你们告到法庭上去,看谁理亏!”
“你们李大掌柜自会处理!”铭鑫说完领着信贷员走出。
柳山颊上青筋抽动:“王八蛋!”
楼下汽车启动的声音。
柳山飞快的趴向窗沿,探出头,吐口吐沫:“啊——呸!龟儿子!鳖孙子!”
大客厅。
众人异常气愤的议论正金银行催款的事。
赋笛把沙发扶手拍的“啪啪”响:“小日本这是在报复咱们!实在欺人太甚!咱们不能就这么挨欺负!”
王掌柜:“这就是他们的如意算盘!一旦咱们还不上,他们就有理由对付咱们了!”
石掌柜:“咱们总不能坐以待毙吧,这可都是东家拿源荣堂抵押的!”
长林若有所思:“柳山,来传话的那个人你认识吗?”
柳山:“我没见过,应该是新来的,他自称是新调到正金的襄理!”
赋笛:“他姓啥?”
柳山:“他没说!”
举亭:“是日本人吗?”
柳山:“这个我敢肯定,首先口音绝对不是!而且我注意到他的指甲是黄的,一看就知道是抽了几十年旱烟的中国人!”
长林微微点头:“不管他是谁咱们都得想办法应付!——子恒,你有啥打算?”
子恒:“我把面粉厂的利润大致核算了一下,抽出二三十万应该没问题!至于剩下的,就要靠柳兄帮忙了!”
柳山:“最近从咱们银行贷款的越来越多,如今能调出的钱最多也就一百万!不过,我打算马上联系各关系银行并向他们求助,我已经列了一个名单,都是平时跟咱们有业务来往的,有大银行也有小钱庄!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肯帮咱们就不错了,能凑多少算多少吧!”
长林:“好,这么办可以!另外,王掌柜你们,尽快把百货店、粮栈和油坊烧锅的账整理一下,以防万一!”
王掌柜:“要不要降价抛售货物以便折换现金?”
长林:“这样不好,怕是会引起市面价格浮动,对咱们有负面影响!”
王掌柜:“嗯!”
长林:“暂时就照我说的做吧!”
“是!”
源荣堂。
长林等在客厅。
秋莲端上茶具:“李大掌柜您请用茶,老爷马上就来了!”
馨兰和吴衍赶到。
馨兰和气的说:“李掌柜的久等了,老爷连夜赶路,早上才到!”
长林起身歉意道:“打搅您了!”
吴衍坐定,对馨兰说:“我跟长林商量些事,你带秋莲下去吧。”
馨兰点点头,亲手倒好茶水递到吴衍眼前,带秋莲走出,翻身将门带上。
吴衍对长林说:“正金催款的事,你再跟我详细说说!”
源荣堂大院,花园。
馨兰带秋莲在院子里慢慢走着,摸摸花,瞅瞅草,带着一种留恋环视整个园子,幽然道:“当年这个大院多热闹啊……老爷子、老太太、老爷、大姐,还有孩子们,下人们少说有二三十……一到过年,祭灶、祭祖、堂会、你来我往……那个热闹啊,光年三十的鞭炮屑就有半尺厚!”馨兰说着笑了起来。
秋莲不敢笑,默默地听着。
二人走到游廊处,馨兰捡个座位坐下,继续说:“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老爷子没了,老太太也走了,天津的小洋楼盖起来,大姐带着孩子去住了,就剩我们娘俩,哪像个家?”馨兰说着竟然拭起泪来。
秋莲慌了,忙说:“太太,这样……也好哇,您不是说过,人多……嘴杂……”
馨兰道:“人少了固然清净,可来个灾有个难的,就得我一人承着!就说眼下吧,日本银行催收咱们的贷款,当初老爷是拿着个宅子抵押的,还不上,就得把这宅院收了去……”
秋莲讶然着:“这么严重啊?”
源荣堂,客厅。
长林喝尽杯中茶,自己倒上,又很快喝尽了。
吴衍问:“日本人是看上了这个宅院,还是看上了面粉厂?”
长林郑重道:“关键就在这儿呢!觊觎咱的买卖,倒是好说,不就是钱嘛,咱想办法凑!要是醉翁之意在宅子,就麻烦了!”
吴衍沉吟了一会儿,商量的语气:“依你看,哪个可能性大些?”
长林为难的瞅瞅吴衍:“现在还不好说!”
吴衍低着头,默默在屋里踱了几圈,决然道:“不就是个院子吗,大不了我带仲平他们娘俩回天津!”
源荣堂大院,游廊。
“我原本指望李大掌柜能有啥好办法,可现在看来……唉!”馨兰叹着,转而问秋莲,“要是我们回天津了,你愿意跟我去吗?”
“我……”秋莲不觉间胀红了脸,低声说,“咋着都行!”
馨兰掐指算了算:“秋莲,你今年虚岁都二十三了吧?”
“嗯。”
“大姑娘了,我不能把你耽误了!”
“太太,没有!”
“净说傻话,我既然跟大伙儿说过你是我侄女,就理应替你爹妈给你张罗个好人家!”
“太太……”秋莲紧张起来,不知道说什么好。
“周子恒这个人……靠得住吗?你要是愿意,这两天我就给你们托个媒人!”
秋莲顿时没了主意,支吾了半天,挤出一句:“人家眼里指不定有没有我呢!”
馨兰笑道:“有你这话,我就有底啦!”
李宅,长林房。
叔同在灯下认真的数药片。
长林不耐烦的把药片推在一旁:“我不吃!这西药贵的要命,一小瓶就要上百块,比吃钱还狠!再说,顶不顶用还不一定!还是吃中药的好,便宜又不伤人!”
“听说这药挺管用的!买都买了,您就吃点吧!咱下回不买了还不行?”叔同祈求的目光。
“不吃就是不吃!”长林坚持着。
响起敲门声。
“来啦!”叔同手忙脚乱的收拾着桌上的药,跑过去开门。
柳山站在门外:“打扰了!”
长林:“没关系,请进!”
“你们忙,我先走了!”叔同走出,关好门。
柳山把一份报表递给长林:“这个季度的报表,您说过要亲自过目的!”
长林接过,翻开看:“你坐!——那些关系银行都联系了吗?”
柳山:“是,汇丰银行拨了五十万!益和银行答应给八十万,一两天后才能到帐!其他的得晚几天!”
长林:“好!现在看来总共咱们能筹到多少?能凑齐吗?”
柳山略一思索:“最多超不过三百万!”
长林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