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记百货店。
子恒坐在柜台内翻看账簿。
秋莲随崔嫂进门。
门口的店员热情招呼:“太太,秋莲姑娘,里面请!”
崔嫂说:“我们来拿昨天选的那几块布料!”
柜台内的店员急忙从柜台里找出货:“给您预备着呢!”
秋莲眼尖,看见了子恒,喊道:“周子恒!”
子恒匆匆合上账簿,递给会计,简单交代几句,走出柜台,招呼道:“崔嫂你们过来啦?”
“子恒在啊!”崔嫂指指布匹,“这不快秋凉了,选了几块新料子,拿铺子里去裁了!”
“哦,生意还好吧?”
“凑合,就是缺人手,只有我和胡妈两人,一个人裁,一个人缝,有时活儿多了忙不过来,不过这样也好,省的人多手杂,乱!”
子恒注意到她穿戴越发时髦,秋莲相对则要朴素的多,二人站在一起,很像主仆,子恒心里不禁一酸,低眉的瞬间扫了一眼崔嫂手中那些布料,尽是成熟的颜色,于是转身指着柜台上一些鲜艳的颜色,说:“这几种是新进的货,质地都不错!”
崔嫂说:“这么鲜亮的颜色我穿不适合……哎,倒是挺配秋莲的!”
秋莲抬头看一眼子恒,子恒对她点头一笑,对店员说:“那就给秋莲姑娘每样裁一件!”
这话让秋莲发愣,怀疑的打量子恒。
崔嫂对她笑道:“秋莲你看,子恒多惦着你呀!”
秋莲脸上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
店员麻利的裁好布料,用包装纸熟练地包好,递给子恒。
子恒说了句“记账”转递给秋莲,说:“穿出去,也给和记打打招牌!”
秋莲扭身一躲:“我不要!”
崔嫂劝道:“别不要啊,小模样长这么俊,打扮打扮,比那些豪门大院的小姐们都好看!”
子恒赶紧附和:“崔嫂最有眼光,你尽管大大方方的穿,没准儿你在街上转两圈,咱和记就门庭若市啦!”
秋莲冷着脸跑了出去。子恒和崔嫂面面相觑。
崔嫂一笑,拿过子恒手中的布料:“你放心,我保管让秋莲穿的鲜鲜亮亮的!”
源荣堂大院。
吴衍和长林在院子里散步。
长林:“我没想到您这么快就来了,早知这样,我就把今年份子的分配账目留给您过目!”
吴衍晃晃手:“我这次回来就是接馨兰回天津,柜上的事我不想多管,也不知道咋管!你跟我提到的那个周子恒你就多费费心吧,你敢用的人肯定错不了,老实巴交的伙计不是当经理的料,有想法的人才会做事,也敢做事,至于兴我还是败我,就看你的了!”
长林:“我想,如果他知道了闰生失踪的真相,肯定能理解,不至于做出格的事!”
“闰生的事还不到公开的时候,暂时还别说!”
“我知道!”
“仲平在日本已经安顿好了,不过听他的语气,还有去英伦的打算!”
“我听雨棠也说过,仲平不愿意在日本学习,他厌恶日本人!”
“谁不厌恶他们呢?”吴衍说,“日本人在关东的势力越来越大,搞得咱们的买卖一天比一天难做……我帮不上忙,你就多费心吧!”
长林点头:“我会尽力!”
馨兰房。
衣柜门打开着,馨兰摘取衣物。
秋莲将衣物装进炕上敞开的箱子里,忍不住问:“太太,您真要走啊?”
馨兰:“是啊!”
秋莲:“啥时候回来呀?”
馨兰回头看一眼秋莲:“这可说不准,想这里了就回来看看呗!当初我留在这儿,一是因为老太太年岁大需要人照顾,二是仲平在东大念书!如今老太太过去了,仲平也毕业出国了,柜上的事更用不着我管,我还在这儿干嘛?去天津吧,老爷太太都在那儿,互相有个照应!”
秋莲:“可是,这么大宅院空荡荡的,多可惜!”
馨兰:“有下人们给照看着没事,再说,等两年仲平回来,如果他愿意在奉天接管买卖,这套宅子他还能住!”
秋莲把箱子装满盖好,吃力的搬下炕:“太太……”
馨兰:“嗯?”
秋莲:“我舍不得您走!”
馨兰拉着她的手:“我原本打算带你一起走,在天津给你找婆家,可你看看你,自打周子恒帮着喜良打理卖布匹的铺子,你穿的一天比一天鲜亮,说明他心里还是有你的,他能干有前途,你俩说得来,这比啥都好啊!”
“太太……”秋莲握紧了馨兰的手。
馨兰:“给你留的那些钱好好收着,不算很多,日子紧巴点过,吃穿几年没问题!本来说好给你准备嫁妆,我已经托胡妈张罗了,日子定了就给我个信儿,说不定要真到那一天,我还回来呢!”
秋莲:“您真的会回来吗?”
馨兰一笑:“你得照顾好自己!”
秋莲:“有胡妈跟我做伴,没事的!”
馨兰点点头。
崔嫂和胡妈进门:“二太太,还有啥需要收拾的?”
馨兰:“没了,就几件衣裳,都装好了,咱走吧!”
下人双手搬动箱子,秋莲帮衬。
奉天驿,站台。
两辆小汽车停在众人身后,叔同和两个伙计提几只行李箱走在前面,秋莲、胡妈、崔嫂、雨棠及刘妈陪在馨兰左右,长林和吴衍边走边说着什么。
吴衍前后望望,笑道:“这阵势,好像我不回来了!”
长林:“您和二太太这次走不比往常,我们本应该一直护送到天津……”
“得,柜上可离不开你!”吴衍说,“我们又不是小孩,再说还有刘妈他们陪着,你一门心思给我掌好舵就中咧!”
长林:“路上多个人照应毕竟方便些!”
叔同:“您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
雨棠对馨兰说:“姨娘,我去天津看您!”
馨兰高兴的应着:“好哇,来前儿给我个信儿!”
“嗯!”
秋莲紧跟馨兰:“太太,您一定要注意身体,麻将别打太久,您的腰不好……”
馨兰笑道:“知道啦,你这丫头,真会啰嗦,倒是你……唉,姑娘大了,我想留也留不住啊!”
“太太……”秋莲恋恋不舍的看着馨兰。
一声低鸣,火车进站,旅客蜂拥而上。
馨兰拍着秋莲的手,一再嘱咐:“好好处,跟周子恒好好处,啊!”
秋莲使劲点头。
叔同和两个伙计提着行李等候东家。
吴衍小声提醒馨兰:“咱们上车吧!”
馨兰松开秋莲,跟上吴衍,由刘妈陪着上了火车。
火车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开动。
北市场阎记点心铺。
门外下着雪,棉门帘将风雪挡在室外。老阎把出炉的烧饼摆在玻璃柜里。
门帘鼓起个大包,老阎赶紧撩帘迎客,却见子恒扛着一袋白面猫着腰拱进来。
老阎笑道:“嘿,是你呀,这大雪天的……”
“早就该送来了,这几天活儿太多……搁这儿了!”子恒把白面照例放在墙角,又进出几趟,把五袋白面运完。
“快歇歇!”老阎递给他一条毛巾,“子恒啊,如今可不是小伙计了,你一个大经理还给天天我扛白面……让我过意不去呀!”
子恒拿毛巾拍打身上的粉末:“阎叔,咋跟我这么外道?当侄子的给你送几袋面咋了,指不定哪天晚了,我还要在您这儿蹭吃蹭喝呢!”
老阎听了,咧开嘴笑道:“那敢情好,敢情好!”
子恒把毛巾递还老阎:“买卖还好吧?”
老阎道:“咳,凑合呗,没尝过的,不咋认,吃过的,就成回头客了!”
“那就好,”子恒看看店里,“哎,胡妈呢?”
老阎说:“哦,你是说你婶子吧,她在裁缝铺呢,说要换季了,活儿多,喜良家忙不过来,就先帮帮那头!”
“哦,”子恒注意到老阎手里一直摆弄着一支饰物,问:“这是啥?”
老阎递过来:“你婶子的金钗,昨儿个在大院忙活,不小心摔坏了,一只金环脱了,拿到金店修怕受骗,手头又没有好使的家什,弄到现在也……”
子恒接过细看,看清了破损处,道:“小毛病,我表叔那个金店就能修!”
老阎笑道:“敢情好,那儿你有熟人,保准错不了!”
“这事儿交给我,明儿就给您修好喽!”子恒痛快的说着,将金钗收好。
茂兴面粉厂,子恒房。
雨棠跑到门口,敲门,无人应;雨棠推开门,屋中无人。
雨棠关上门离开。
面粉厂厂房。
机器隆隆,粉尘弥漫,工人们有条不紊的工作。
雨棠捂着口鼻,站在门口欲进不敢,犹豫着。
大龙戴着防尘帽向厂房走来,待看清门口的人,意外道:“雨棠小姐,您咋来了?”
雨棠说:“我找周子恒,他在里边不?”
大龙说:“他出去了,说是去亨通金店办点事!”
“哦。”
“有事吗?用不用我替您转告?”
雨棠摇头:“也没啥……你快忙吧!”
“哎!”大龙走进厂房。
雨棠站了一会儿,走开。
鼓楼街,亨通金店。
子恒在柜台前跟店员交谈。
店员拿着修好的金钗比划着:“你看,这个小环很难修复,我们加了一个新环,又在破损处镶了一粒小珍珠,这样就美观多了!”
“还是你们有办法!”子恒满意的点点头,问,“多少钱?”
“你等会儿,我去问问崔掌柜的——”
“别价!”子恒拦下他,“我不想搞特殊,该咋办咋办!”
“那好,”店员凑近他,悄悄说,“你如果从店里买一个金饰,这个就不要钱了,你也知道,咱这卖出去的饰品,免费给修!”
“哦……”子恒盘算着。
店员开始打趣:“子恒哥,还寻思啥?你都当上面粉厂经理了,还在乎这点钱?再说,赶明儿娶嫂子也得用上啊!”
店员们都笑起来。
子恒也跟着笑笑,伸手轻拍对方一下:“就你会说!”
“本来嘛!”
“拿几样,我挑挑!”子恒痛快的说。
“你是要首饰还是要头饰?”
“头饰吧!”
“好咧!”店员迅速的摆出十来样金光闪闪的饰品,“这些珠花都是最时兴的样式,大姑娘小媳妇都喜欢,卖的可好了,你挑吧!”
店内没有别的客人,几个胆大的店员开始逗趣:“子恒哥,好日子定了没有啊?”“干脆,把嫂子接来一起挑吧!”“就是,源荣堂也不远!”“接来吧,让兄弟们也看看呀!”“可俊了,我见过……”
大家说笑起来。
子恒并不答话,笑着低头挑饰物,拿起一只蝴蝶形状的珠花:“就这个吧!”
“你真有眼光,这个是新货,共有两枚,头一个被一位官太太买走了,只剩这个了!”店员将珠花放到一只精致的红缎盒里,再用真丝袋子装起来,边装边说,“别抻着了,赶紧定日子吧,兄弟们可都都等着喝喜酒呢!”
大家又开始起哄……
雨棠已然站在门口,一脸失落。
子恒付了帐,拿着袋子往外走。
雨棠觉察欲走开,子恒已看见了她,惊讶的喊了声:“李雨棠?”
雨棠站住,转回身,努力一笑,算是回应。
“你在家呀,”子恒说,“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我明天就走!”雨棠赶紧说。
“哦……”子恒还想问些什么,却没说出来。
二人沉默着走了几步。
雨棠瞅瞅他手中的袋子,试探着问:“我没想到你这么快……”
“哦,我也没想到,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水到渠成吧!”雨棠想问的是婚姻,子恒回答的是当上经理的事。
雨棠勉强笑着点点头:“我该走了!”
“哦……”子恒瞅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又说不出究竟哪里错了。
列车节奏的飞驰。
雨棠坐在车窗旁,望着远方出神……
裁缝铺。
崔嫂缝制衣裳,缝纫机“嗒嗒”作响。
胡妈裁衣服,秋莲给她帮忙整理料子,忽然一个纸包跳了出来,正是子恒送的那包衣料。
胡妈见了,拿起裁缝尺,说:“差点忘了,丫头,来,我给你量量!”
“不量,”秋莲说,“崔嫂,你干嘛收他这个?”
崔嫂停了机器,说:“人家实心实意的关心你,你别不领情啊!”
秋莲说:“他是我啥人呢我领他情!”
胡妈朝崔嫂一笑,大声说:“她崔嫂,人家秋丫头不乐意,看来咱俩这大媒人是当不成了!”
秋莲听的一愣,道:“胡妈您说啥呢?”
“没说啥!”胡妈低头裁衣裳,“你不要那些料子就拉倒,明儿让崔嫂给子恒送回去,他爱给谁给谁!”
“您……”秋莲又气又恼,却不知说啥。
崔嫂悄悄瞅胡妈一眼,偷笑着踩机器。
秋莲翻出那包衣料,跑出门。
崔嫂问胡妈:“她拿着料子干啥去了?”
胡妈笑着说:“放心,待会儿她肯定还拿回来!”
茂兴面粉厂。
子恒坐在房里,凝视着盒子里的珠花。
秋莲突然闯进门。
子恒惊得连忙盖好盒子,掩饰了几秒才回头,见是秋莲,惊讶道:“咋是你?”
“我就知道我不受待见!”秋莲把衣料往子恒怀里一扔。
“咋这么说呢?”子恒看清了是啥,问:“你咋拿回来了?”
“我凭啥要你的东西?”
子恒一笑,把料子放在桌上,“我也收过不少你的东西,难不成我还得还给你?”
“我不管,反正你这个我不要!”
子恒笑道:“看样子是嫌这料子不够档次了,好,等我从吉顺丝房买顶好顶好的给你!”
“别价,我可穿不起!”
“看你说的!富家太太穿得起,可那模样忒磕碜哪,她们把这料子穿到大街上,估计和记得关门喽!”
秋莲听了拐着弯的赞美,心情好起来,脸上也显出一丝笑意。
子恒看准了她的心思,趁势道:“别闹了,赶紧拿去托胡妈裁了,我的货好不好卖,可就看你肯不肯帮这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