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宅,长林房。
长林匆匆走进房间,叔同跟后:“您看这件事……”
“拖!”长林坚决的说,“能拖多久拖多久!只要我呆在茂兴源一天,就不能让日本人掺合进来!”长林坐到炕上。
叔同走到桌前倒水:“这也不是办法呀,刚才开会,您也都看见了,王掌柜他们极力主张同意日本人入股,其实他们说得也有道理,日本人早就看着茂兴源眼馋了,不让他们参股,他们是不会让咱这买卖做下去的!”
叔同把水杯递给长林,坐在一旁。
长林:“可我老觉得虽然现在日本人猖狂,他们毕竟只是暂时占领,迟早有一天他们会被中国人打回老家去的!到那时候所有的日资都会被政府没收,我不愿意看到咱们这个纯正的民族资产就会落个伪资的下场!掌柜们想到的是明天咋办?可我想得是明天的明天咋办!”
叔同低头思村:“咱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长林瞅着叔同:“你说啥?躲?”
叔同:“只要您不在,经理们就做不了主啊!”
“啊——”长林恍悟,“跟日本人周旋这么多年,终于用上第三十六计了!走为上!”
叔同:“可是,您刚当上啥理事,就这么走,怕是不太好吧?”
长林:“要走也不能一下子就走!先去大连住几天,名为疗养,实为避居,等形势允许了就回京东老家!”
叔同面容轻松:“敢情好,我记得您说过老家还有一套好宅院呢!”
长林:“是啊,很多年没回去过啦!”
叔同:“那我……”
长林:“只要你愿意,就跟我一起走吧!你跟了我十来年了,我不能丢下你不管哪!”
叔同赶紧说:“愿意愿意!能跟着伺候您,我求之不得!”
长林指指叔同脑门:“你也老大不小了,等回了老家,给你娶房媳妇!”
叔同不好意思的笑笑:“您……说得远了!”
长林:“远?你嘴上说远,心里说不定早惦记上了!”
叔同低头一笑,抓抓头发,想到什么,问:“对了大掌柜,您这一走……放心周子恒吗?”
长林皱眉:“我避居的原因除了躲开日本人,还为了避开这个令我头疼的人!”
“他真的认定闰生在茂兴源被害死了吗?”
“他一天看不到闰生,就一天难免有这个想法!他一旦被仇恨冲昏理智,在我眼皮子底下跟日本人勾结起来,我也要跟着他成了千古罪人了!”
叔同皱皱眉:“他不会这么干吧!”
长林:“不这么干倒好!这是他和吴家的私事,我能负责吴家的买卖,但不能负责赶走他们自己留下的仇人,更何况这个仇人竟是我一手提拔的,做领东掌柜难就难在这儿啊,他如今又是东家亲点的股东,我是打不得骂不得,除了躲开,还能做啥!”
叔同顿顿说:“咱们应该说服他,让他放弃利用日本人报仇的念头!”
长林不抱希望,说:“算了,自从他看见那张闰生的死亡证明书,几年来他一直在找报仇的机会,如今日本人正好可以帮他实现这个愿望,他咋能轻易放弃?就算他嘴上不说,谁知到他会不会真做呀!”
“那该咋办哪?”叔同不免替长林发愁。
长林轻然一笑,似乎并不为难:“看造化吧!”
天福茶馆。
插着日本旗的黑色小车停在路边。
宫原久久凝视着茶馆门口柳香的大幅海报。身后站着随从和翻译。
翻译看出端倪,凑上去讨好的说:“她叫柳香,是天福茶馆里唱铁片大鼓的名角儿!”
“铁片大鼓?”宫原很感兴趣,“她会唱?”
“对,敲打着铁片唱大鼓,您进去听听?”
宫原想了想,走进天福茶馆,随从和翻译紧随其后。
柳香上台,众人喝彩,柳香笑容满面朝听众微微鞠躬。
琴师拨动琴弦,柳香打响手中铁板,突然瞥见包厢中的人不是乔九,微微有些意外,并没影响她的好心情,开口唱来。
宫原盯着柳香手中的铁板。
跑堂送来热茶,翻译接过,转递给宫原,见他始终全神贯注的听着,怀疑他能听懂。
一起唱毕,台下响起了掌声。宫原也跟着鼓掌,对翻译说了几句话,翻译转身出了包间。
翻译在后台寻到了柳香,说:“柳香小姐,我们长官听了您演唱的大鼓,很好奇您手中的铁板,能否借他看一下?”
“看铁片?”柳香拿起铁片敲了两下,呵呵笑了起来,“你们拿走了这个,我拿啥唱啊?”
“哦,我们只是看一看,马上就还给你!”
柳香笑道:“你们长官大概是没见识过铁片大鼓吧?这好办,让他多来几回也就明白了!”柳香边说边穿上了大衣,走了出去。
翻译被晾在一边,很是为难。
乔宅,餐厅。
四位太太围着乔九言吃饭。
二太太说:“柳香,给俺们唱一段呗?”
柳香头也不抬忙着夹菜:“吃完再说!”
二太太微微不快,瞅一眼大太太,大太太也冷了脸,默默吃饭。
乔九言说:“柳香啊,我听说今儿个宫原长官去茶园子了?”
“嗯”柳香轻描淡写应着,只顾吃饭。
乔九言顿顿,说:“宫原长官能来,是咱们天福茶馆的荣幸,你不说热情招待,几句客气话总是该说的,哪能转身就走!”
二太太微微得意的神情,不紧不慢的吃饭。
柳香说:“他也不报大号,往包厢一坐,我知道他们是谁?那个随从下来,张口就要我的铁板,铁板是我的开口家什,这不明摆着存心耍人呢?我不走还要等着让人当猴耍呀?”
“你不是知道他是宫原嘛!”
“那是我出来以后听别人说的!”
“人家头一回来你就得罪了他……你知道他现在在奉天有多大权力吗?——宫原万雄,奉天省特务机关长!这种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咱们巴结他还来不及你倒好……唉!”乔九言阴着脸闷头吃饭。
大太太愁眉不展,二太太神色更加得意,三太太给乔九言倒酒。
柳香瞅瞅各位,扔下筷子,板着脸起身走了。
天福茶馆。
柳香在台上演唱。
宫原带着两名随从在包间坐定。随从递上来一个银色酒精手炉。
宫原刚定下神来听了几句,柳香就唱完了,走下台。
跑堂送来热茶,翻译问跑堂:“柳香姑娘还唱不?”
跑堂指着托盘里的几把扇子说:“您点哪个段子,她就唱哪个!”
翻译跟宫原解释几句,宫原伸手将托盘里的扇子都抓过来,打开草草看了几眼,都塞在翻译手中。
翻译跟跑堂说:“这些段子我们长官都点了!”
跑堂为难道:“呦,这可有十几段呢,挨着唱,就算柳香姑娘不吃不喝也要唱到明儿后晌了,您是不是少点几个?”
翻译跟宫原交谈几句,回头对跑堂说:“这些段子长官都要听,让柳香姑娘慢慢唱,别累着,唱的久没关系,我们长官在这儿住下了!”说着往托盘扔下一沓纸币,“这是赏钱!”
“谢您嘞!”跑堂点着头,鞠个躬,跑下楼。
宫原笑咪咪的捧起手炉,问翻译:“附近有没有饭馆?可以把饭菜送过来的!”
天福茶馆后台。
柳香看着面前一大堆打开的扇面,哭笑不得。
黑梅子倚在一边酸溜溜的说:“哪有这么点唱的?看来人家是要把柳香累死,把咱们气死!”
“你消停会儿吧,”少磊手里摆弄着两块铁片,“没人点你唱,你还不快歇歇儿!”
黑梅子不服气道:“我要是歇着也能领赏钱,巴不得呢!”
庄老板皱着眉头在一旁踱来踱去,没做声。
柳香说:“庄老板,您倒是拿个主意呀!”
庄老板说:“你是东家太太,何必来趟这滩浑水!”
柳香道:“现在说啥都没用,伙计把赏钱都领来了,我咋好意思不唱?”
庄老板愤然道:“这个小谷子真是可恨……干啥不好偏上赶着给人家送茶!”
“怨不得小谷子,我琢磨着,八成是我家老乔的意思,他呀,就会巴结这些人……”
庄老板拍拍拳头:“我去找他,我找乔东家说,你等着!”庄老板快步走出去。
乔宅,客厅。
乔九言耷下眼皮,捧着茶杯“咕咚咕咚”咽茶水。
庄老板坐在一旁,等着乔九言回话,见东家半晌没言语,他忍不住又说:“我的意思是……先别让四太太登台……先躲几天……”
乔九言放下茶杯:“当初让柳香登台的是你,如今让她别登台的又是你……柳香爱唱大鼓,在家里唱又嫌受气,我让她出去透透风,有好处!”
“可那个……他天天坐在包间,连中午饭都在包间吃,只肯听柳香一人唱……居然一下子给了一万块钱的赏钱……怕是别有居心啊!”
“哼,能有啥居心?柳香登台不是一天两天,总不能说茶客们都是别有居心吧?”
庄老板一时语塞,顿顿说:“您要这么想,我就没啥说的了,我只是跟您提个醒儿,怕这状况对四太太不利,您要能让她休息几天最好不过,茶馆里还有黑梅子她们呢,能撑一阵子台面!”
“一阵子?一阵子是几天?咱说了不算!”乔九言又捧起茶杯喝水,盯着杯子里的茶叶末,说:“茶馆里用的茶叶都是我茶庄里的吧?”
庄老板不知其意,点点头:“是啊,当初您买下天福茶馆的时候契约里这么写的!”
“这不就得了?这客人不比寻常百姓,”乔九言大方的说,“他喜欢哪种,尽管拿,捡好茶拿!”
“哎!”庄老板愁容满面。
“吉客兴”旅馆。
少磊领着柳香登上楼梯。
柳香问:“你带我到这干啥?”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少磊走到走廊尽头停下来,掏出钥匙,打开门,“进来吧!屋子不大,住人没问题!”
柳香进门,打量着房间:“咋一股药味呀?”
少磊一笑:“我早晨在这儿熬草药来着!”
柳香惊讶道:“你病啦?”
“我没有,你病了!”
“我病?”柳香更加不解。
少磊解释道:“你生病了才能不登台呀!”
柳香恍悟:“你让我在这儿装病?”
少磊点点头:“我都安排好了,这几天你就住在这儿,一日三餐会有人给你送来!”
“茶园子那里咋办?人家都点好了段子的!”
“我唱!”少磊严肃下来,“我不准你再唱给那个日本人听!”
“可是……”
“听我的!”
柳香怔望着少磊,忽然掉下泪来:“你当我愿意唱啊?乔九不敢得罪日本人……”
“我知道!我知道……”少磊把柳香拥进怀里。
天福茶馆。
黑梅子在台上抱琴演唱。
宫原坐在包厢,闭目养神,身边站着翻译。
随从推门进了包厢,手里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面食,轻放在宫原眼前,说:“附近的饭菜没啥新鲜的,这是马家烧麦,筋道着呢,您尝尝!”说着递上筷子。
宫原夹起一个烧麦刚要吃,忽听掌声响起,抬头一看,原来是黑梅子唱完谢幕,伙计搬上了板鼓,宫原不禁来了精神,放下筷子:“听,是铁板!”
随从和翻译中规中矩的站好,准备听柳香的大鼓书。
随着掌声起落,上台的却是术少磊。
宫原正纳闷,翻译叫来跑堂,问:“铁板大鼓今儿咋不唱了?”
跑堂指指台上少磊说:“他唱的就是铁板大鼓!”
“柳香呢?”
“哦,听老板说,她病了,唱不了了!”
翻译解释给宫原,宫原一瞪眼,拍得桌子啪啪响,惊动了台上说书人,少磊停了唱词,众人纷纷瞅向包厢方向。
只见宫原带着随从和翻译快步走下楼,径直出了门。
“宫原长官!宫原长官您留步,您留步……”庄老板急急的追出去。
少磊微露得意的神色,示意琴师,敲打铁板,继续唱起来。
“吉客兴”旅馆,柳香房。
伙计将饭菜一一摆在桌上:“您趁热吃吧!”
柳香客气道:“麻烦你了!”
“不麻烦,菜单都是术老板安排好的,我们照做就是,您有啥需要尽管吩咐!”
“没啥了!”
“哎!”伙计转身欲走,又折返回来,面带忧郁,“听说乔九爷这两天正带人四处找您,原本我们打算瞒过去,可据说他们带了照片,这就不好办了,要真查到咱头上,怕是不好瞒,我给您提个醒,您要真想躲,那得想想辙了!”
柳香心里一惊,惶惶然点了点头:“知道了,谢谢你!”
伙计走出去,柳香开始吃饭。
楼下传来嘈杂声,柳香侧耳听了听,定了定神,依旧不紧不慢的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