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云卿预感到冯靖娴似乎是有话要告诉她,带着侍女们赶到钟安宫,冯靖娴此刻已经等着她了。
“臣妾没想到你还能来?”冯氏说道,肩头的白狐斗篷衬得她更加可怜,褚云卿走过去坐下,看着此刻的冯静娴仿佛老了十岁,整个人十分憔悴,想来被冷落的日子并不好受,她们两个就这样跪坐在廊檐下的桌子两边,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日子。
“你把我兄嫂和两个侄女都送到了洛阳郡,听闻你还让让冯清与冯润都嫁给了洛阳郡当地的封爵。”她看向褚云卿紧张问道,冯靖娴想不到只都如此对待褚云卿了,为何她还能做到不报复冯家人,她迫切想知道答案。
“哀家与你的恩怨,自会与你解决,不必拖累家人。”褚云卿冷冷说道。
“是吗,这样看来你还是不够恨臣妾啊?”冯靖娴冷笑着看着褚云卿。
“以前哀家还很恨你,恨你曾经陷害我,恨你陷害我失去了孩子。可如今哀家不恨了,因为哀家知道,我恨你你只会高兴痛快。”
“所以哀家就要对你的亲人手下留情,还要她们对哀家感恩戴德。我就是要让你活在感恩愧疚和痛恨中,有这些感情折磨你,哀家心中才高兴啊。”
“褚云卿,我原以为是我歹毒,没想到你比我更加歹毒!”她流着泪说道,她所有的歹毒是跟褚云卿的做法比起来小巫见大巫,让一个人痛恨自己很容易,那让一个痛恨自己的人对自己痛恨又感激,这种感觉才是最折磨人的。
“不过哀家不想折磨你了,来人,把毒药端上来。”褚云卿说道,身后的婢女端来一杯毒酒。
“哀家想来你也已经活够了,所以放过你,喝吧。”褚云卿看着这杯毒酒被冯靖娴端起来,她毫无迟疑一饮而尽,仿佛一心求死。这杯毒药发作很快,冯靖娴很快就痉挛腹痛,惨白的脸上布满汗珠,但是他还在苦苦支撑着身体,不想在褚云卿面前如此狼狈。
“呕……!”冯靖娴吐着鲜血,看着褚云卿笑了,她终究还是心疼自己,给了她一个痛快。
“臣妾多谢皇太后成全,哈哈哈哈哈。”冯靖娴笑着说道,看向褚云卿的眼神一阵悲伤。
“起驾!”她们走在御道里,身后的钟安宫传来钟鸣之音,她知道冯靖娴已经殁了,看着这伴着北风呼啸的大雪,她仰起头看着天。
“太后,以靖太妃对您所做的事情,您日日让人掌她嘴都算是便宜她了。”琉霖还在为以前的事情闷闷不乐。
“静娴本性并不坏,只是这后宫实在不是女人的好归宿,她是被教坏了。”褚云卿说着眼角划过一丝泪珠,清瑜看到她这样连忙拿出手帕递给她。
“皇太后还是少看天空,这些雪花融化到眼中很是难受,您还是擦擦吧。”褚云卿接过手帕,目光随后收起悲悯,坚定得望着前方。
……
“昭圣十六年冬至,朕清清楚楚记得那一年,我记得那年的大雪特别大,北风呼啸裹挟雪花下了整整三日。雪停了以后朕漫步走上端华门,天地间一片素净明亮,把所有的恩恩怨怨都遮盖在白雪皑皑里。”贵妃椅上一个老妇人口齿不清说着话,一旁的穿着华丽精致的年轻女子看着她。
“那陛下您为何记得那么清楚,不过是下雪而已?”年轻女子又说道,褚云卿抬起昏灰的眼神看着她笑了笑。
“朕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那一年,朕的敌人都死了,朋友也离散天涯,唯有这偌大的大盛皇宫陪着我。你知道一个女人做皇帝有多难吗?”年近八十的褚云卿早已满头华发,皮肤上也失去了弹性,皱皱巴巴的充满了岁月的纹路。
“当初丞相高参,中书院执府齐选遴,还有这些大臣们,一听闻朕要做皇帝,那神色如丧考妣。朕不明白为何朕已经把当初新帝禅位的诏书给她们看了,她们为何还不愿意朕做皇帝。既然他们不愿意,朕索性强迫他们愿意,这便是朕登基初期大兴酷吏的原因,哈哈哈哈。”她爽朗得大笑。
“朕后来想想,这群男人根本就不是为了大盛考虑,他们就是见不得我做皇帝!”褚云卿说得十分霸气。
“可事实证明您做皇帝是有利于咱们大盛朝的,您看如今百姓富足,安稳和乐,听闻民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连大臣们都清正忠直,朝内气象焕然一新,一改往昔的颓废奢靡,这都是陛下您的功劳啊!”太子妃萧明熙说道。
“太子妃殿下,太子来了。”萧明熙她起身对着走进来的元晟行礼。
“母皇,儿臣来了。”元晟看着自己的母亲,她是一个母亲同时又是一个皇帝,这样的一个人却把皇位传给了自己而不是几位皇弟,足以显示她对自己的慈爱怜悯,他知道自己的母亲也就这几日了,立即跪下拉着褚云卿的手。
“晟儿,你来了。”她颤抖着拉着元晟的手看着他。
“朕走了以后,你要善待你的几位皇弟,你不可对他们不尊重,朕不想在身后被人骂,知道吗?”褚云卿有气无力说道,元晟自然知道该怎么做,连连点头答应。
“朕曾经看过一篇《项脊轩志》,上说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今已亭亭如盖矣。原以为是那些酸腐书生所写,没想到年纪大了以后便觉得是朕心中所想。朕驾崩后你记得把朕与昭圣皇帝合葬入雁息山。”
“可是母皇,帝王都有自己的皇陵,为何您要葬入先帝的陵墓啊?”他问道。
“你无须知道,这是母亲的夙愿。”太子妃萧明熙拉着元晟小声劝解,他这才没有继续说下去。
“好了,让朕的那些子女们进来哭一哭吧,到底是来了世上这一遭……这一遭。”褚云卿气息越来越弱,太子妃看到她没了气息,连忙行了一个大礼。
“恭送陛下。”
“母皇,母皇好走啊!”她们的母亲和母皇去了,殿外的皇子皇女们进到寝殿后都齐声痛哭。
“太子,老臣为陛下所写的谥文已经好了,您可要过目啊!”高参颤颤巍巍拿出一叠厚厚的宣纸,他的头发也已经斑白了,甚至眼角都有泪珠被擦的痕迹。
“多谢高太师了,太师请回吧,孤等过几日母皇的丧礼结束,自会去看望您。”元晟说道,打开了谥文:
帝褚氏,洛阳郡人,其父褚氏,官至四品兵部执府,后左擢一品镇国公。其母李氏,诰至一品镇国夫人。昭圣一年,时年十八始侍帝,册元妃。居四年,入长乐宫奉孝。又四年乃复,册皇妃摄六宫事。其后复二载,帝感六宫无主,后宫言其性仁睦敦厚,宽仁度人,柔嘉谦和,威仪六宫,妃嫔皆敬服叹慕之。群臣素闻其名,皆奏请,昭圣十年乃册后。居后宫圣眷甚笃,育皇长子晟。帝悦,乃立长子,承大统,继宗祧。
时昭圣十六年,帝崩,后悲恸欲绝欲随去,新帝晟阻之,遂罢。再岁,时崇华太皇帝姬谋,后破之,新帝晟感皇族多罹难,禅位于后。昭圣十六年冬,登基为帝,年号历武德,昭文,延和。开文武科,选贤良才,去官族门阀之弊。帝治内严,官皆秉公奉简。未几载,民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海晏河清,四海升平,国民皆诵其恩。
其恩荫皇次女熙,皇三子荇,皇四子珩,皇五女婼,皇六子旸,皇七子睿,其长子册后北燕国嫡公主萧氏。终年八十,乃崩,举家番炽,时人感之。帝晟复继位,谥其武昭帝,与昭圣帝煜合葬雁息陵。
元晟看着自己的母亲的一生被写进这几百个谥文中,心中悲痛又辛酸。此刻内殿内诸位皇子皇女们都失声痛哭,他的眼泪也簌簌落下,太子妃见他太过悲伤,正不知如何劝解,忽然从殿窗外看到日色渐明,红日欲出,方才有了主意。
“陛下,您看,大盛新的一日又开始了。” 太子妃萧氏走上前去拉着他的手说道,元晟看向太子妃指着的方向,一轮红日正冉冉升起。
“回禀陛下,正东方孤凰星宿晦暗已落,紫微帝星白日熠熠生光,想来大盛将有圣主出。”观星司执令跪在元晟身后说道。
“是啊,紫微至,圣人出,大盛新的一日又开始了。”他感叹道与太子妃萧明熙一起望着东方那轮氤氲圆润的红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