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尹志平师徒三人辞别玄玄子离开桐柏宫,而段志坚等历练弟子早就不见了踪影。
路上谢玄忍不住问尹志平昨夜是不是吾真和圆通夜袭桐柏宫。尹志平回答说虽然有可能但没有证据,昨夜留下的尸体又都是些陌生面孔。只是国清寺居然和少林寺隐约暗中勾结让他感到忧心忡忡,似乎有一张看不见的大网把所有人和事笼罩在阴影之下,整件事充满了阴谋的味道。所以玄玄子除了安排南宗弟子轮驻桐柏宫外,还向当地官府报案要求彻查此事,相信那帮贼人也不敢再次围攻桐柏宫。
最后尹志平叹道:“乱世之秋多劫难,山雨欲来风满楼,恐怕更大的劫数也快来了。”
谢玄如今是归心似箭,就怕楚狂人对家人不利。不过他也对楚狂人的能力有所怀疑,不信他真能一夜时间就找到他家去。
三人在中午时分回到了水菜桥,谢玄心急先跑着进到家中,见阿伯阿婶正在准备午炊,便放下心来。突然发现不见阿姊的身影,心中一紧,连忙喊道:“阿伯阿婶,我阿姊呢?”
阿婶放下手中的活计:“玄儿回来了。道清在里屋梳洗,你先别进去。”
这时,从里屋走出一个人,只见那人身着素色长衫,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娥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静默,观之十分亲切,又感觉非常熟悉。
谢玄愣了一会,突然惊喜的叫到:“阿姊!”
谢道清也是非常开心:“小玄子,你回来了。”姐弟二人十几年形影不离,昨夜谢玄一夜未归,道清姑娘也是十分惦记。今早她醒来只觉全身发痒,伸手一摸额头,额上的疮痛像揭瓦片一样纷纷脱落,现出清光水滑的皮肤,心中欢欣雀跃,如今看到小弟心中更是欣喜。
谢玄冲上前去摸了摸道清的脸,开心的叫到:“阿姊,你变漂亮了。”说话间眼泪也流了出来,道清见他流泪心中又是开心又是激动也流出了泪水,姐弟二人居然就在门口抱着哭了起来。
尹志平和石志坚进来便见到姐弟相拥而泣的场面,尹志平咳嗽了一声:“恭喜道清姑娘。”
谢道清见到外人,脸一下子红了,随后擦去眼泪,急切的向尹志平下跪行礼:“小女道清多谢道长赐药。”
尹志平上前扶住她:“都是自家人,道清姑娘不必介意。”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锣响,有人喊道:“钦差左散骑常侍杨大人奉旨选秀,亲迎谢家秀女出阁,众人回避!”!随后十几名衙役从院外涌入分列两排,接着杨俊来一身皂红官衣的带着两名嬷嬷慢悠悠地走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一顶双抬小暖轿,最后还有四名青衣小厮挑着八担彩礼。
杨俊来见到尹志平马上拱手笑道:“青和真人也在啊,请恕俊来官袍在身不能施礼。”尹志平微笑回礼后见他眼睛直直的盯着自己身后,便自让开去路站到一旁。
杨俊来直勾勾的看着谢道清,直到身边嬷嬷上前方觉失态,他也不以为然,只是上前向谢道清笑说:“道清姑娘果然天姿国色,真龙不露爪,露爪惊煞人啊,哈哈。”随后又向尹志平拱手:“驻颜神丹果然名不虚传,也不枉俊来亲来此处见证奇迹。”原来他这次在台州府也寻得了三十余名秀女,其中不乏名门世家或才貌出众的女子。但他今日却亲自直奔谢家而来,一来是对驻颜丹效果十分好奇,二来也是深信尹志平的占卜之术。须知选秀钦差亲自上门便是将宝压在了这个秀女身上,如果这个秀女没有被皇帝看上,或者其他秀女一步登天,对他而言非但无功,还要大大的得罪其他将来可能成为娘娘或者皇后的秀女,所以一般钦差选秀都是待在衙门里让手下去接人的。
杨俊来和谢道清在门口寒暄几句后,便安排两个嬷嬷陪同谢道清进屋沐浴更衣,同时将选秀彩礼交于谢玄伯婶清点,随后便与尹志平在院内闲聊。
谢玄见左右无事,便向师傅打了个招呼将杨俊来拉倒一旁一阵耳语,说的杨俊来一张方脸一会惊诧、一会点头、一会欢喜,一会沉思,当真是精彩万分。
杨俊来回到尹志平身边,不经感慨道:“真人这个小徒弟果非常人也。如此心智、眼光、手段,谁能想到竟是一个十岁的顽童啊。”
尹志平不以为意:“俊来莫要夸他,道玄人小鬼大,日后是否成才,还需要多多磨砺。”
不多时,谢道清身着一身鲜红盛装在嬷嬷搀扶下走出屋门,并在众人簇拥下登上暖轿,谢玄伯婶顿时泪奔,毕竟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想到日后可能再无相见之日不经悲从中来。杨俊来只好上前安慰二人,还邀二人同去府衙赴宴。谢玄则自告奋勇留下照顾自己的师傅师兄,两位老人才停下哭泣。
随着一声锣响,前有营兵开道,后有捕快保驾,钦差骑马并行,衙役鸣锣开道,一行人浩浩荡荡向临海县衙而去。一路过去,百姓观看相塞于道,当然谁也看不到未来娘娘的壮严宝相,唯见雄纠纠气昂昂的营兵们保护着,见一见非凡的官府与皇家气派而已。
而当秀女送入府衙后,就隔断亲人探视,不能再见一回,一切衣着都是新做的,并换上贵重首饰。当然羊毛出在羊身上,这份经费开支是各府县百姓分摊的,加了多少倍那是只有天知道了。好在此次选秀女没有兴师动众,吵得民间鸡飞狗叫,也真得感谢这位本地出身的钦差杨俊来。因此百姓对他还是赞颂多于咒骂的。
尹志平素来喜清净,自然不会去凑这个热闹,倒是看到谢玄居然也没有跟出去,反而淡定的搬出桌椅请他入座。看谢玄忙前忙后烧水泡茶,尹志平实在按捺不住便问他:“道玄,你阿姊出阁你也不去送送她?”
谢玄不慌不忙、面色如常的回道:“师傅,您且安心在这里坐着喝茶,待会恐怕还有事要麻烦您老人家呢。”
尹志平想了想,笑道:“原来你这醉翁之意不在茶,还在想着算计为师呐,也好此间无事便陪着你胡闹一次。”他想了想,接着说:“对了,玄掌教给你的那块令牌你好生收好,切莫掉了。”
谢玄满面狐疑,从怀中掏出那块五雷令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也没看出异样,便问道:“师傅,这块五雷令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尹志平点头说道:“昨日玄掌教曾说南宗三宝具已遗失,他说的或是实情,那确实是南宗及道门天大的损失。南宗三宝:七星宝剑、八卦玉碟、五雷令牌,都藏着惊天之密,据传太阴真经便是篆刻在八卦玉碟背面,而五雷令牌则藏有五雷正法的修炼之法。”
“五雷正法?”
“紫阳宗五雷正法乃天下雷法正宗,斩妖除魔驱祟辟邪刚正不阿。太阴真经乃内功修炼之法,而五雷正法乃南宗御敌之术,两者内修外施缺一不可,正好比我全真教的太阳真经和先天无极功,非内门弟子不可习也。如今三宝遗失,后人仿造五雷令,恐怕非表面那么简单。为师用天眼观之觉得此令蕴含雷电之力,制令之人必已将雷力沁入其内,与那正品估计相去也不远,此令非但能辟邪驱魔,还有一丝连为师都觉得忌惮的法力萦绕其中,你说珍不珍贵?”
尹志平见谢玄听的津津有味,便又给他说了一下南北二宗的秘闻和传奇故事,师徒三人在这小院中倒也其乐融融。
临海自唐以后一直是台州府治,台州府在南宋时为畿辅,临海作为其治所,在各方面均有较大提升,素有“小邹鲁”的美誉,有诗曰:“海山仙子国,邂逅寄孤蓬,万象图画里,千岩玉界中。”
此时台州府衙外人山人海,那些家境优越的送亲父母所乘车马轿乘早已将府衙门口堆得满满当当。台州知府大人此时已在府衙摆宴,只宴请来送行的秀女父母,并皆以皇亲之礼看待,谁知道哪家姑娘突然一步登天,所以当地父母官都是一视同仁。
待到谢道清的暖轿来到府衙门口时,带头的衙役大声唱道:“临海水菜桥对巷第三家秀女谢道清到。”
旁边围观的百姓和送行的亲眷仆人顿时发出一阵哄笑,还有人叫到:“就那种乡下野鸡窝来的破落户还想飞上枝头成凤凰,真是白日做梦哩。”
谢道清的暖轿直接由正门抬入府衙,秀女们集中于府衙后厅,进行演礼练习,上京的秀女若无福改变自身,不是应运而生的,那么到京城后走个过场,便要原轿送回。演礼练习完毕后,等到出行上京的吉时吉日,秀女们一律盛装,由年老的嬷嬷们带着,到临海贡院上轿。到时候家属们号哭着呼女呼姐,而无情的暖轿一律挂着重帘,谁也不敢打开,只听轿内也是一片嘤嘤哭声,真是生离死别一般,好不叫人听了鼻酸落泪。
谢玄伯婶被人耻笑,满心怒气却不好发作,只是跟着府衙差人进院落座,酒席就摆在府衙后院之中,一桌八人大概有个十来桌,同桌都是些锦衣华服的上等人家,旁人见他们夫妻衣着寒酸看也不正眼看一下,即便席上山珍海味,夫妻两人哪还吃得下。
杨俊来入院后直接走向上座,台州知府和临海知县等人连忙起身相迎,待人都到齐全部落座后,台州府沈知府起身向在座秀女父母祝福敬酒。待酒过三巡,杨俊来突然举杯向沈知府说道:“沈知府,本官突然想起一事。”
沈知府连忙起身:“职愧不敢当杨大人敬酒,大人有事敬请吩咐卑职便是。”
杨俊来向北拱手以示对朝廷的恭敬,然后说:“选秀之事事关官家福缘,更关乎大宋朝江山社稷,当然是半点不可以马虎,我等深受皇恩自当尽心竭力办好此事。为保秀女一路平安,为祝选秀功德圆满,确定各秀女的祸福,还其祖德家荫,善者善报,恶者恶报。本官建议邀请高德为众秀女祈福,沈知府以为如何?”
沈知府正襟向北行礼,口中朗声说道:“杨大人思虑周全,下官深以为然。不知大人欲请国清寺高僧还是紫阳宗高德为秀女祈福?”
杨俊来:“这两处同是天台名寺高观,只是相隔甚远,一来一去怕是耽误了良辰吉日。此处正好有一位道门高德,本官与他素有交情,可请他来此祈福。”
沈知府又惊又喜:“敢问高人名讳,身在何处。”
“全真教青和真人,现在城外水菜桥对巷第三家。”
院中众人皆是哗然,须知尹志平大名远播,府衙中多有钦慕尹志平之人。更有人惊诧尹志平为何会在水菜桥对巷第三家。沈知府一听尹志平之名却有几分踌躇,只是因为尹志平名头实在太大恐怕非自己去请不可,而自己又要主持酒宴,心中便多了几分顾虑。同桌临海知县察言观色立即自告奋勇去水菜桥请人,沈知府立时长舒一口气便从善如流。
临海知县带人走后,院中议论纷纷,都是奇怪尹志平为何会在水菜桥对巷第三家,便是沈知府也是好奇不已便向杨俊来开口相询,杨俊来喝了一口酒捂嘴咳嗽几声,众人见状都是放下手中碗筷,院中顿时一片安静,然后听他缓缓的说:“青和真人乃当今天下有数的得道高人,云游至我南朝便被官家请了过去讨教神仙道法,咱家也是那时有幸结识了他老人家。本官几次见他的施展法术,真乃神人也。后来本官赴台州选秀正好与他同路,到了临海县他老人家掐指一算说此地有个小子与他有师徒之缘,然后果然便在水菜桥对巷第三家找到那小子。神机妙算莫过于此,哈哈哈。”
沈知府问道:“不知青和真人收的徒弟与水菜桥对巷第三家的秀女有何关系?”
“那小子正是秀女谢道清的小弟。”
众人闻言看向谢玄伯婶的眼光顿时大不相同。杨俊来看着众人的神色满意的说道:“便是此秀女也是青和真人占卜求卦得来的,你们说稀不稀奇?”
沈知府心中一动,好奇的说道:“还请大人详细说来。”
“寻津桃源上天台,谢女咏絮灵水边;道是琼台夜月凉,清辉不露霓裳仙。寻人至,婚姻吉,财源进,鸿运来。”
杨俊来便将此事前因后果娓娓道来,众人如听神怪故事一般精彩。待听到谢道清乃前朝宰相之孙时,早就有人给谢玄伯婶热情的斟酒上菜了。旁人只道杨俊来无心而为,其实请尹志平为秀女祈福,带出谢玄、谢道清、尹志平的关系都是谢玄央求杨俊来刻意而为。用谢玄的话来说就是为阿姊上京造势,增加谢道清身上的神秘光环,一为在选秀过程中免遭那些势利之人的刁难,二来进宫之后必更加受人关注。杨俊来如今将官运前途压在谢道清身上自然是一口答应。
不多时府衙外衙役喊道:“全真教青和真人到。”众人急忙起身相迎,只见尹志平一身紫色“天仙洞衣”,长及小腿,袖长随身,上有金丝银线绣的郁罗萧台、日月星辰、八卦,带着两个徒弟缓步走进院内。三人道袍衣袂飘飘,说不出的潇洒随意。大家伙刚刚听完那段水菜桥寻女收徒惩恶僧的故事,再看到三个主角登场如神仙一般风姿,都是心悦诚服行礼相迎。
举行斋醮科仪乃是十分庄重的仪式,同时也代表所属宗门的形象,所以尹志平必须身着隆重的法衣摆出盛大的气势,他身上这套法是昔年大金国皇帝御赐之物,非重要场合不会示之于人。
随后沈知府遣人将众秀女请出,尹志平让石志坚摆起香案画符祭天,再用法剑挑拨符水蘸到众秀女的额头。
尹志平将一套祈福仪式行云流水的走了一遍,让一众旁人大开眼界。沈知府向尹志平作揖,恭敬的说道:“青和真人真乃神仙呐。今日得真人屈尊下降为我台州秀女祈福实乃我台州百姓之福啊,本官替台州父老乡亲向真人致谢。只是本官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沈大人但说无妨。”
“还请真人给为众秀女占卜一个良辰吉日启程进京,可好?”
尹志平依言焚香起卦,随后向大家说道:“此处秀女多数属木,遇水而吉,以吉为上,可坐船沿洱丰溪上溯天台直赴临安。三日后辰时,宜远行、宜婚假、宜诸事,乃启程之黄道吉日。”
其实本来秀女进京是由轿夫一路抬过去的,只是尹志平思忖轿夫生活不易,而且坐轿耗时长久劳民伤财,便借此机会让秀女坐船进京,也算是行善积德功德无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