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是个特别的“动词”。送走一批,又迎来一批,各学校陆续开课。社会里最活跃的群体又让每天的四个时间段里充满生机。
完成了这件特殊的案子,秦枫的生活又回归平常,每天早起准时去上班,即使自己是这律师事务所的主人和唯一的职员。接待前来咨询法律以解决纠纷或者去会见原本约定好的人、提出自己的意见、拒绝或接受委托、收集整理资料、整理卷宗,然后下班回家做饭烧菜,如果需要加个班的话便在书房接着工作,最后临睡前看一个小时的书。
很多时候回顾前面走过的路,便是“量变”与“质变”的具体提现。积累,然后跳跃,又再一次积累。
如果说生活里有个插曲的话,便是自打隔壁住人之后,秦枫每天晨跑出门时总是碰上同一个时间段出门晨跑的她。二人互相打完招呼后,便下楼各跑各的路。
......
九月五日
秦枫今天晚上有个小聚餐,是董方凯公司的高层为了庆祝公司胜诉而弄的小酒宴。
桌上一阵恭维,自是让你多喝酒,这也算是一种文化。“能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喝酒的人,关系能差到哪去?“,在这个推崇中庸、慎言慎行、君子之道的国度来说,酒桌是一个能快速拉近关系的地方,利于谈事。
秦枫即使左挡右闪,也是喝了不少酒。桌上的人大多认识,他不好推辞。如果是生人,他先吃饱饭,喝点酒后便不要脸的“借”酒劲趴桌上,最后散席的时候再演一个双眼迷离、脚步虚浮的醉汉收工回家,毕竟很多的人都知道“秦律师不怎么会喝酒”。
很多时候他都暗赏自己的这个聪明。
散席后,董方凯送走众人。
秦枫坐在椅子上。头昏脑胀,但理智还有一点。他没遇见过那种醉到神志不清、口说胡话的状况,喝得最厉害的一次也是直接趴在酒桌上睡着。
董方凯满脸通红,他酒量比秦枫好,今天这个还在可接受范围。而且都是手下干活的,没人敢过分的劝他酒。拍了拍秦枫的肩,“还行吧?要不要我直接给你在楼上订个房间,今晚就睡这了”。
喝了酒,秦枫有点飘,笑道:“这才到哪啊?不麻烦。回家睡,我恋床~”。
“那行,我送你回去”。
秦枫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恨不得瘫在椅子上。摇头拒绝,“别,我等会自己叫辆出租车”。
“行”,董方凯坐下,往自己和秦枫的杯子里倒了杯酒:“刚刚是喝场面酒,这杯呢却是兄弟我真心敬你的。谢了!”。
自打自己公司这事发生后,秦枫就没怎么停下来过,不是跑这里、就是跑那里,就像这公司是他的一样。一空下来还得变着法的劝导他,深怕他压力过大崩溃。这一切董方凯是看在眼里放在心里的。
秦枫坐正,拿起酒杯笑骂:“明明知道我喝不了酒还劝、劝、劝!就这一杯啊,喝完回家睡觉”。
“哈哈哈”,酒杯一碰,董方凯赞同的道:“行,喝完回家睡觉”。
酒喝完,起身。董方凯见秦枫有些吃力,便想抬手扶一把。
秦枫摇手,“不需要~”。
“你就一直死倔吧”,和秦枫十多年的交情,对方的性子他摸清楚了大半。这家伙,能自己完成的事绝对不求人。总是习惯性的背着一切,即使有人真的想帮他一下。
“我乐意~”
“行行行,你乐意、你乐意”
二人并排走。
秦枫走着走着就歪了方向,摇摇头苦笑一声,又把自己硬拉回来。董方凯在一旁暗笑,他很想把这一幕拍下来,这可是秦枫的黑材料。
秦枫自嘲,“看来我是真的醉了...”
董方凯摇头笑道:“醉的人不说自己醉的,说醉的都是还没喝够”。
秦枫点评,“歪理”。
“怎么是歪理了?”,走着走着,董方凯想唱歌了,便唱道:“朋友不曾孤独过~一声朋友你会懂~还有...”。
秦枫鸡皮疙瘩一起,笑骂:“你闭嘴吧,真的难听”。
“难听?你当初可不是这样说的!”。
“‘酒后吐真言’,我当初又没喝酒”。
“需要这么诚实吗?!”
一旁的侍者和客人看见二人,低头笑论。
“看,俩酒鬼呢”
“真难听!”
“你等下给我少喝点!不然闹笑话的就是你了!”
“...”
出了门,站在马路边。董方凯给秦枫招了一辆出租车,对临上车的秦枫说:“真的不需要我送你回去?”
秦枫反问:“那送我回家后,我再送你回家好吗?”
“好啊,到时候你干脆在我家睡一晚得了”。
“快滚,我不需要”。
不想让人出租车师傅久等,董方凯嘱咐道:“你到家后记得给我发条短信”。
“好的,走了,你注意安全。你别开车回去,也叫辆出租车”。
“OK~”
秦枫转头对司机师傅报了地址。
董方凯目送秦枫远去,便站在路边招手叫出租车。
…
付钱下了车,进了公寓。
秦枫扶着扶手一步一步的上着楼梯,手上拿着刚刚因开铁门而拿出来的钥匙。晚上九点,众人吃完晚饭不是在家看着电视等着睡觉,便是在外遛弯还未归。
楼梯道内寂静一片,秦枫的皮鞋轻踩在地下,响起一阵无节奏的声音。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来到自家门口,长叹了口气,“终于到家了...”。他已感觉这理智快压制不住酒劲引发的困意。
把手上的那串钥匙放近眼前,找到开家里门的钥匙,便要开门。没想这一用力钥匙前端杵在锁孔旁。
“啪!”,这串钥匙掉在了地上。
秦枫一愣,便抬头自嘲:“哈,秦枫,你怎么这么蠢”。
吃力的捡起钥匙,这次秦枫一手拿着钥匙,一手摸着锁孔周围好定位。
“咔”,成功了。
开了门,秦枫顺手打了个哈欠。进屋,“啪”一声关了门。
…
今天是楚语墨第一次上晚自习,准确的说是第一次以老师的身份站在讲台上上晚自习。
由于刚开学,学过的内容少,她在第一节课给他们复习了一下今天学习的内容、讲解一下作业后,第二节课就坐在讲台上看自己带来的闲书,只是听到下面学生太吵时,抬头管一下纪律。刚入学的学生们觉得什么都新鲜...同学、老师、环境,或许还有新的书本知识,三三两两的谈天说地,自然安静不了。她也是学生时代过来的人,以前处于其中还不觉有什么,虽然她那时也不怎么喜欢那吵闹。但坐在更高一处的讲台上时,她感觉这种吵闹更甚了...
或许那句话很对:“身处闹市之中的人是感觉不到闹市的喧闹的。”
下课回家,楚语墨提着她的白色帆布包,里面放着课本和闲书。她到哪手里都会一本闲书带着。
不急不缓的上着楼梯,刚走过三、四楼楼道中间的拐弯处,无意间抬眼一看。秦枫家门上的那串钥匙反射着楼道感应灯的黄光。
“这是?秦先生的钥匙?他忘拔了吗?”
按理说不应该,虽然才浅浅的见过几次,但秦枫给她的感觉不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的人。但现在钥匙挂门上是事实。她也不多想,站在秦枫家门口,敲着门。
没人回应。
秦枫在卧室,衣服也不换的直接躺床上呼呼大睡。
楚语墨又拿出手机找到秦枫的电话给拨了过去,里面“嘟”了几声没人接。
楚语墨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不管吧她又看不下去。万一有人借机进了秦枫家里这么办?
“不如开门,把钥匙给他放在里面?”
这个念头才起来,她便摇头,“不行,这样不经人家允许直接进人家屋子不道德”。而且里面什么情况她也不知道,万一有危险呢?
“要不这样,把钥匙拔了,明天找机会给秦先生”,对这个办法,楚语墨心里点头。
先给秦枫发条短信:“秦先生,我见你的钥匙插放在门上没拔除,先帮你收一下,明天我再送还给你”。
把短信发送出去,楚语墨便上前拔除了钥匙串。
转身回到自己屋门前,开门进去后关门。
……
九月六日
早上近十一点
盖着被子睡得正香的秦枫被一阵铃声吵醒,揉了揉还有些刺痛的脑袋,伸手去拿衣服包里的正振动的手机。
“怪不得我说刚刚睡觉的时候总感觉有点梗...”,原来是因为手机在身上。
看了一眼手机来电,“董方凯”。
把被子一抽,按下接听键放在耳前,“喂,什么事?”
“什么事?你要是还不接我电话,我就打算报警申请把你当‘失踪人员’处理了,还什么事?!”
秦枫一边脱去外套一边解释道:“昨晚喝多了,我刚醒”。
“我不是给你说‘到家了给我打电话’吗?”
“你说了吗?我怎么没印象?”
“...”,那边董方凯先是一阵沉默,然后突然笑骂,“我昨晚就该学学你把你那副样子录下来,现在好用来打你的脸!”
见秦枫没事,董方凯便要挂了电话,他手头工作不少,“行了,我这还有事呢。你要是不舒服就再睡会儿”,又想起公司最近的大事,又提了一句:“明天来公司一趟,有些规章制度还得问问你。挂了”。
挂了电话,秦枫一边走进卫生间打算洗漱,一边翻看手机。几个未接来电和一条短信:董方凯昨晚十点打了一个;剩下的便是昨晚九点三十一和今早六点楚语墨打的。有些疑惑楚语墨的这个,但看了短信后便知道了为什么。
先回卧室翻找了一下,钥匙还真的不在。无奈的用手拍了拍脑袋,“又丢人了...”。这是第三次因为多喝酒而把东西落在外面。第一次是文件、第二次是手机。文件还好,是丢落在酒店;手机则不知道丢那了,那东西小又值点钱。
用手机给楚语墨回复短信:“谢了楚女士。昨晚喝了点酒,所以把钥匙落在了门上。回卧室后直接躺床上睡着了,现在才醒。没接你电话不好意思。我中午在家,中午您有空吗?”
楚语墨正在办公室坐班,给下午的课备好上课的重点和资料后,便拿着她的闲书在看,“坐”等下班。突然收到秦枫的短信,了解了来龙去脉,回复道:“没事秦先生,我中午有空,等下我下班回去后我把钥匙给您”。
秦枫收到信息,回复一句“谢谢,烦扰了”,便继续“收拾”自己。他今天不打算去事务所,就现在头昏脑涨的状态,去了办事效率也高不到哪去。在家听听歌、看看电视、翻翻闲书,放松放松大脑,回复状态,明天还有明天的事。
……
中午楚语墨回家的时候,把钥匙还给了秦枫并善意的叮嘱几句,让秦枫又好一阵感谢。
目送这个邻居进屋,秦枫看着手上的钥匙串,内心有几分悸动。
进屋,关门
......
九月八日
凌晨,打算晨跑的秦枫和楚语墨出门时在楼梯口碰见。
二人都开始习惯对方这个时间段的出现,也许当哪一天没有看到对方的时候反而会不适应。
楚语墨笑着又打着招呼:“秦先生,晨跑?”
秦枫笑了笑点头,“是啊楚女士”。
楚语墨点头先走,秦枫跟着后面。看着前面的女子,秦枫突然喊:“楚女士”。
楚语墨转头不解的看着他,“嗯?”。
秦枫笑着解释说:“是这样的,我总觉得这个‘先生’和‘女士’太奇怪,不如我们互换个称呼吧?”。当初楚语墨一开口就是“秦先生”,秦枫出于礼仪也是回以“楚女士”。可这东西毕竟是外国的常用称谓,叫一两次还没什么,叫多了秦枫便总觉得怪怪的,和他骨子里的东西不符。
楚语墨一愣,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笑着点头,“可以,我也觉得挺怪的”。每次想起楚父给她说的那句“狗长犄角——闹洋式”,她就止不住的笑。她也不喜欢这种称谓方式,打小她就喜欢踏踏实实、简简单单。
秦枫见楚语墨同意,内心一喜,继续提议道:“嗯...这样好不好?以后我叫你‘楚老师’,你叫我‘秦律师’行吗?”,没熟悉到一个点上,直接叫名字不合适。秦枫想到了二人的职业,用来互做称呼很公平。
楚语墨现得现用,“行,‘秦律师’”。
秦枫笑着点点头。
二人出了门。
秦枫昨天一天下午在家看楚语墨那本书,里面有几个问题他搞不懂,毕竟学的不是这方面,即使楚语墨把笔记做得再漂亮,那也是一种扩展而不是细讲。他看书是不怎么去详细了解这些细枝末节的表层东西,历史、政治、法律等这些社会科学毕竟是“人的选择”,而人的选择便立足于人性与人性。秦枫要看的、弄懂的便是这个。所以别看他书看的多,但你让他把看过的书里细节讲一讲,便是为难他了。
见楚语墨先往一个方向跑去后,鬼使神差的,秦枫突然想弄懂那几个问题,便跟了上去。
楚语墨见他跑在自己的旁边,有些吃惊。
秦枫不等她问什么,就先问道:“楚老师,有些打扰。我想问问那本《统治史》第97页的…”。
楚语墨一听是这事,也对上自己的胃口了。仔细的给秦枫扩展细讲。
秦枫认真的听着这些有他知道的、也有一些偏门的历史事件,又时不时直插核心的插上一两嘴,引得楚语墨豁然开朗,所得不浅。
跑这一段路,秦枫心中叹服,面前这女子真是博览历史,古今中外的历史事件、历史人物她都如数家珍,对一些小众的地区史也能说上一二。秦枫很想知道她的脑袋是怎么装下这么多东西的,他的记忆可没这么好。楚语墨也惊佩于秦枫的一针见血的洞察力。虽然很多时候都是她在说,可一旁的秦枫总是能适时插上一嘴,话里充满哲理。
很多东西她记在了脑海里,但总感觉学得浅,而且感觉看来看去还是那些东西,而背后的运作机理,像蒙了层面纱一般摸不透。
和平日一样跑了二十分钟,二人商量后折返。
临近公寓楼,秦枫见快到自己平时爱去吃早点的那家包子铺,便指着其问:“楚老师吃过这家的小笼包吗?”
楚语墨看了眼不远处的包子铺,“没有”。除了一些情况外,她早中晚三餐都是在家吃的。小时候是楚母做,年纪大一点了便自己动手。楚母嫌弃外边的东西不干净,楚父又希望让楚语墨养成节俭的品格,所以一般不在外面吃饭。
“这家包子铺的小笼包很好吃。要不我请你吃一顿?也算是借这顿饭感谢楚老师收捡钥匙的恩情”。
楚语墨连忙拒绝道:“不用了,本就是小事一件。况且家里煮着粥,不用麻烦了秦律师”。
“真的不用?”。
“真的不用~谢了秦律师,心意我领了”。
秦枫也不劝,只是对她说,“那你等我一下”。
说完,跑了过去,向老板要了两份小笼包。跑回来,递了一份给楚语墨并无赖的说:“知恩图报是我秦家人的传统,出门前在‘家规’面前立誓恪守。你吃与不吃我都尊重你的选择,但是买与不买便是我的权利”。
楚语墨一愣,那一秒惊在了哪里。她不是那种施善为求报的人,即使这么多年还是被人心冷了不少次、伤了不少次。心里有些慌乱,毕竟第一次被人这样对待。
沉默片刻,伸手接过这份早点。这一刻,内心有些温暖。
嫣然一笑,“谢谢,秦律师”。
“应该的”,秦枫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我应该谢你让我不破誓”。
楚语墨掩嘴一笑,“秦律师”。
“嗯?”
“我想问问,就是这个‘誓言’是真的吗?”,她有些好奇秦枫是想借这个“严肃”让她接受还是真的立过誓。
秦枫一笑,“自然是真的”。
…
回到公寓,秦枫跟楚语墨道别后,便进了家门。
坐在沙发上,屋里寂静。闭眼沉思,理性回归。回想起从晨跑开始到现在的这段时间里自己干的事。
手一拍脑袋,“嘶~我刚刚是不是上头了?!昨天的酒劲还没醒呢?!”
他是一个极度克制的人,一直告诫自己的是“严谨”、“理智”、“谨慎”、“规则”。可今天在这个邻居面前完全失了平常样子。若是正常情况,他不会跑过去和她一起、更不会在楚语墨拒绝后,无赖的先斩后奏又说那些话……
“看来道行还是不够啊……”
“要克制,用理性指导自己的行为”。
…
一墙之隔的楚语墨屋子里
盛了碗粥,坐在餐桌前。看见放在餐桌上的小笼包,便盯着一动不动。
片刻,伸手拿出一个放入嘴里。
“确实挺好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