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绾曾听江子宸说起过,他的母亲是个温柔的女子,只是可惜了,半生所遇皆非良人。
临走前,孟绾深深地向江晏书作了一辑:“自此一别,江湖路远,愿君安好。”
那一瞬间,江晏书仿佛透过面前的女子,看到了那个明媚如春光的少年郎。
京都的雨,淅淅沥沥下了小半日,春雨如烟,这座喧嚣的城,也变得柔和起来。
水滴顺着宫殿边檐悄无声息的滴落,生怕打破这殿中难得的清净。
一个宫人打扮的女子缓步走至殿中,俯首做拜:“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前来请安。”
须臾,蜀锦屏风后的珠帘里面传来女人略显慵懒的声音:“回了吧,就说哀家睡下了。”
“是。”
女子退下后,屏风后的珠帘被人卷起,梨花塌上美艳的妇人虽已是半老徐娘,却依旧可以看到曾经风华绝代的影子。
“锦云,现在什么时辰了。”女人闭着眸子问道。
在榻前侍着的女子温声回道“回太后,已经是午时了。”
女人扶着宋锦云的手,缓缓从榻上起身颇为宠溺的轻笑道:“你今日点的这香倒是见效的很,哀家这一觉睡得难得安稳。”
“听闻太后这些日子心绪不宁,这香料是崇大人特地派人从西域送来的,说有安神助眠之效。”宋锦云俯身道。
“他倒是有心。”女人顿了顿,忽然感慨道“锦云,你今年也有十七了吧,一转眼间,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了。”
宋锦云自幼丧母,父亲宣义将军在八年前也战死沙场,幸得太后怜爱,将她留在了身边。这些年来,得太后庇佑,日子倒也不算太苦。
而此刻宋锦云心底莫名的有些发慌,那种空落的感觉像是多年前在将军府收到父亲的死讯时一样。
“你在哀家身边时间最长,你父亲又是为了大鄞而死,哀家自是不能亏待于你的。”女人理了理殿内那盆兰花的花枝,似是无意般开口道。
宋锦云是知道的,这坐拥整个大鄞的女人,向来让人捉摸不透。
“能够侍奉太后,是阿云的福气,能在太后身边阿云就很满足了。”
女人似乎看穿了她的局促,忽而笑道:“皇帝过些日子要去江南巡游,哀家身体不便,你便代哀家去看看江南的好景色吧。”
宋锦云应了一声,转头看向半掩着的窗子,透过竹帘间的缝隙,只能看到外面的天光一色,朦胧中,可见几分翠色。
窗外的雨还未停,殿门前悬着的两只画眉时而传来三两声尖而细的叫声,在这深宫之中却俞显孤寂悠扬。
京中的红楼里传来若有若无的琵琶声,纱帐红幔,妙语清歌。
抱着琵琶的歌女,看向那纱幔后的人影“公子,这个时节,故乡的扶桑花大抵都开了。”
“很快,我们就可以回家了。”从纱幔后穿来的略带清哑的声音仿佛有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每一句话似乎都可以让人深信不疑且被奉为神谕。
孟绾回到涑华阁的时候,宋昭正在庭中练剑,微风不燥,日光正好,少年剑花挽地漂亮,在空中铮铮作响。
待到宋昭停下来时,孟绾将手中刚泡好的茶递给他。
“方才辰砂来过,他要出趟远门,走得有些匆忙,只留下这单药方和一封信。”宋昭从怀中取出那信封递给女子。
那信笺上只写了四个潦草的大字便再无其他——按时服药。
孟绾忽而笑出声来,将那信纸与药方一并收好。
神医辰砂一向行事随心所欲,行踪不定,孟绾早已习惯了。但不知为何,看到这信纸时,她忽然有些难过,没想到最后辞别的时候,却连一句承蒙照顾都没能亲口对他说。
暮色四合,城中的万户灯火与匍匐前进的浓墨瓜分鼎峙,一时将夜色分割成了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细碎的月光如轻纱般将万物覆盖,泠阳王府的书房中烛光未灭。沈清辞端着刚刚熬好的热粥,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孟玄接过温热的瓷碗,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抬眸看向女子,问道:“王妃怎么还没睡?”
“过几日筠儿便要回来了,府中一切都要打点,况且夫君不也还未休息吗?”沈清辞轻笑着反问道。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快回去歇息吧。”孟玄轻声说道。
烛光跳动,映在男人清俊的面容上,可偏偏沈清辞这一刻,内心徒然生出一种错觉,明明他就在面前,却像是咫尺天涯。
“夫君……”沈清辞眼底闪过一丝悲伤。孟玄抬眸看向欲言又止的女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而沈清辞心中的那句话终是问不出来。
烛光下,两人相顾无言。
看着女子水汽氲氤的眸子,孟玄恍然间想起了这样一句话:这世间有这样一个人,是你生来就亏欠她的。
孟玄声色变得温和些许,柔声问道:“怎么了?”
沈清辞忽然想起了初见孟玄的那一天,猎场之上,十七岁的孟玄眸光清亮,风流明媚,策马而来。
他总是那样耀眼,如同星光淬火。那时她大抵明白了,书中说的一见钟情是什么感觉,它可能只是那日阳光尚好,那个少年眉眼如画,衣袂翩然,仿佛跋山涉水来到了你的面前。
自那日起孟玄二字,便如同蔲痕,字字烙在她心上,年年岁岁,终不能忘。少女的爱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热络真切,拓落细腻,隽永深刻,是即使疼了,却也心甘情愿。
出嫁前,母亲只告诉了她该如何侍奉夫君,可却从未告诉过她,若是她的夫君不爱她,她又该如何。
沈清辞明白,孟玄作为夫君做的的确称职,成亲九年,他向来尊她敬她,也未曾纳妾,他只是不爱她而已。
“夫君,我想要个孩子。”沈清辞看着面前的男人,声色有些颤抖,而泪水不知何时早已浸湿了睫翼。
沈清辞面前的男人,有一双明如乌玉的桃花眼,在他看向你的时候,你会觉得这世间所有的温柔都沉淀在他璀璨若星的眸子里。
可偏偏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里,却从未有过一个名为沈清辞的女子。
不等孟玄回答,沈清辞拉着男人胸前的衣襟,俯身吻了上去,仿佛要将半生的温柔都揉在这个吻里,旖旎而缱绻,混着泪水,却只余苦涩了。
朝朝暮暮,暮暮朝朝,心怀爱慕这些年,却依旧无法填补心底的大半空缺。
南桥有梦思三千,北海无情声百鸣。她从未奢求过凛冬的暮色天光,只乞求他胸前的味束心火,她不贪心,只分给她一点点便足够熬过余生漫漫了。
夜色愈深,月亮上朦胧的雾尽数散开,只余街上打更人的声音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