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游览武当,若能有幸游到七十二峰、三十六岩、二十四涧、十一洞、三潭、九泉、十池、九井、十石、九台的十分之一,就该额手称庆了;又或者,若能有导游随行讲解历史风物,来龙去脉,逸闻趣事,那已经属于此道中的内行了;更或者,访古探幽,模仿古人盘桓于某一处胜境,据石而坐,熏风解愠,吟风赏月,流连忘返,那已是此道中的高手了,此类人无不是文人骚客,一时风流人物。若能三者占全,除了那些一辈子隐遁山林的隐士,抱持山中无日月,寒暑不知年的出世心境,恐怕古今鲜有人能够做到。
而周培风呢,却可从东峰倏忽之间横跨西峰,从北涧直上南岩,朝在南山堆雪,夕在北坡烤鱼;洞中寻奇,潭中沐浴,台上凭吊,井中揽月,池中垂钓,石上坐忘,随心所欲,口出身到,武当诸多胜景,被他几日之间一一探到;随身的两个导游也是非常了得,吕洞宾身负驾驶交通工具的职责,张三丰担当讲解员,兼任贴身保姆。每要到一处,周培风把手一指,吕洞宾袖中飞剑便迎风长大,乖乖的浮在身下。周培风兴奋地爬到剑上,高声道一声“走!”,吕洞宾便跳上剑尾,御剑而行。张三丰御空随行,周遭风物,张三丰了如指掌,上述真武旧事,下说元明轶闻,解古今,忆往事,周培风听得津津有味,不能自拔。
周培风若是累了,张三丰早在当年修炼的洞府中备下了软榻躺椅,各色小吃,各种佳酿和饮品。吕洞宾和张三丰开怀畅饮,兴致到了,不禁赋诗一首,其中道理,倒是能让周培风品味良久。
做人做到了这般趣处,便会感叹若能一生如此,也就是理所当然,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所以,乘着周培风兴致高昂的时候,吕洞宾便不失时机地问道:“培风啊,这样的日子,你还过得惯吗?”
“过得惯!这日子,只有神仙才能过得。哎呀,貌似你们俩就是神仙吧?”
“那你想当神仙吗?”吕洞宾诱惑道。
“这个嘛!——好是好玩,我想爷爷奶奶了,你能带我去找他们吗?”
“这个嘛,却是一个问题。”吕洞宾挠了挠头,嘀咕道。
“小子,你已经十八岁了。以为还没断奶呢!几天不见,就想奶娘?”张三丰不耐道。
“我睡觉睡了三年,我的心智还是十五岁好吗?而且,我已经三年没见他们啦!”周培风反驳道。
“吕祖,依贫道看,还是要从他的祖父母身上着手。”张三丰传音道。
“好吧,培风,马上我们就去见你的祖父母,如何?”
“好啊好啊,说起来我已经三年没见他们了。”
“本想找个徒弟好好求贫道当他的师父,这下可好,贫道还得费神费力地求他当我们的徒弟。吕祖,您看我们像不像人贩子?”
武当山的游览告一段落。三人御空向周培风的老家飞身而去。
周培风的老家地处均州的一处山谷小镇,家境殷实,是远近小有名望的地主之家。周培风的祖父母都是年近六旬。周培风的祖父人称周员外,平辈论交时俗称周老汉;周培风的祖母娘家姓刘,人前都尊称她周老夫人,俗称周奶奶。这几日,周家正忙着缝补衣物,准备送上武当山给孙儿御寒之用。周培风醒来的消息,两位老人目前还是一无所知。
周老夫人已安排仆人做下这些事,此刻二老已闲下心来,正感叹儿孙都不在身边,光景难捱。抬望眼,屋外来了三个人,两位老人都不禁揉一揉自己老眼昏花的眼睛,眼前的一幕好似做梦一般。
“你们是——点点,是你么?”周奶奶颤声问道,点点是周培风的小名。
“奶奶——”周培风挣脱了吕洞宾的手,飞身扑向前去。
“祖师爷保佑!祖师爷保佑!这是我的好孙儿,你终于醒过来了!”黄老夫人激动莫名,干枯的双手擅抖地摩挲着周培风的两边面颊。
周老汉是个比较古板的人,此刻也淡定不下来了,大喝一声:“老婆子,你放开他,我来看看!”
周老夫人把怀中的周培风,推到周老汉这边,周老汉一只手抓住周培风的手,另一只手在他的身上翻来覆去的查看,周培风乖乖的任他拿捏。
“没有大碍了,醒来就好,没有残废。”周老汉貌似很淡定的说道。
“老头子,你说得是什么话,孩子受了多大苦,看你这死相,我就来气。”
“老婆子,你说清楚,你把孩子宠成什么样子了,结果孩子摔下去了,这都拜你所赐!”周老汉发飙了。
正所谓: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三年的压抑,三年的内疚,三年的孤寂。这一刻完全爆发出来。
两位老人你来我往,互相埋怨。对外人来说,这些话都是闲话,就不一一详述。周培风还是十五岁的心智,小时候任性调皮,哪里会在意他人的感受,所以也不会安慰人;不但不会安慰,隐隐地有了被秋后算账的觉悟。吕洞宾和张三丰很久不在凡世,对于这家长里短,倒是看着有趣,于是不急不躁地在旁边大眼瞪小眼。
“点点啊,以后你要乖啊!可不能再爬高就低了。你看多危险啊!”周奶奶此刻的情绪总算稳定下来了。周老汉此刻早已安静下来,正等着老太婆平复下来。因为——有外客还没有来得及招呼呢。
“两位道长,老汉失礼了!还没有请教二位如何称呼。两位道长把我这不成器的孙儿带回来,老汉感激不尽!”周老汉一边说着,一边一躬到底。
“这个——,贫道姓吕,这位是我的,我的——师弟,姓张。”
“死老头子!赶紧请两位道长上座。两位道长请——”黄老夫人连忙说道,紧接着赶紧安排仆人上茶和点心,一并安排了酒饭,两名仆人下去整饬了。
安排停当,宾主双方都坐下来了。
“老汉这几年也时不时到纯阳宫走动走动,里面的道长老汉都有一面之缘。但看两位道长,请恕老汉眼拙。”
“周员外,我二人一直在外云游修行,最近几日才回武当。”
“难怪!李道长可好?我这孙儿今天能安然回来,都要拜他老所赐。老汉一定尽我所能,诚心供养。”
“哎呀,都怨我们回来晚了。贫道那徒孙能力有限,不然早两年就能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孙儿。”张三丰赶紧说道。
“徒孙?”周老汉有点转不过弯来。眼前的两人,看上去也就四十来岁,而李道长已经是五六十的老头子了。于是问道:“老汉耳背,道长说您是李道长的徒孙?”
“不是!”张三丰忖度这个老汉果然耳背,纠正道:“李道长是我们的徒孙,我们两个——七,七八十岁了。”
“诶哟,两位道长一定是得道高人啊,老汉也有所耳闻!道长驻颜有道,令我这凡夫无比羡慕啊。道长,啊不,仙师在上,请受老汉一拜!”
张三丰心里感叹,这要是你的孙子这么拜,我还不得乐晕过去啊,可惜不是。
吕洞宾会意,说道:“我二人在山中修行数十年,略有所成,要说这长生之术,贫道也略有心得。周员外想要修习这长生之术,略微——那个有点晚了。不过——要说这延年益寿的保养之术,贫道也有些手段。但是所谓法不传六耳,这个——”
“仙师,这边请!”周老汉老迈的身体立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周老汉前面躬身引路,吕洞宾施施然跟了上去。
一个小时后,周老汉满脸喜色地恭请吕洞宾走出静室。不论具体谈了些什么,从周老汉的脸上也能看出些端倪。
“仙师请上座,请容老汉与我这贱内商量一下。”
一刻钟,周老夫人也回来了,脸上的表情又喜又忧。
“老汉与贱内商议了一下,仙师所议,我们两个求之不得。但是有三桩难处。一则,请恕老汉冒昧,此事需要纯阳宫李道长的见证;二则,我这孙儿顽劣不堪,不见得愿意归于仙师门下;三则,我那儿媳久在外地,涉及到他们儿子的前程,老汉也不能擅自做主。”
“周员外,你说的第一条,我自然应允。第二条,令孙已经与我二人结下了善缘,只要稍加点拨,他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至于第三条——周员外,你的儿媳将他俩的儿子委托给你们照顾,自然是因为世道混乱,无暇顾及。时势艰难,浩劫还不到结束的时候,令孙已经成人,也到了走自己路的时候了;归于我们的门下,不但能平平安安地活下来,而且能落的个逍遥自在。周员外,你自己不是也渴望这一点么,不要等到令孙到了你这个年纪时再追悔莫及啊。”
“周员外,令孙上了武当山,这般近处,你要什么时候去看他还不是把腿一迈就到的事情?”张三丰赶紧补位。
“说的是,说的是!”周老汉不住的点头,转头看了黄老夫人一眼,黄老夫人点了点头。
此时,仆人走上前来,告知酒食已经整饬完毕。周老汉恭请仙师进膳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