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人鱼仙子不慎坠楼被太子救了之后,便留在太子房里,足不出户。
几日里太子忙着批复奏折,和皇子李明商议战事,但有空闲总往她那处去。
仙子在太子来时的恩爱样子,也不时有侍女在门缝里瞥见。
承乾书写,她便背对着房门研墨,红袖添香。
承乾苦思,她便默默烹茶,茗香四溢。
她为承乾弹琴,她陪承乾对弈,无论多深的夜,多早的灯,只要有空,他就会来,只要他来,她便相陪。
奇怪的是,自那日起仙子再不开金口,竟未再发过声。
侍女们暗暗疑惑,西方那则人鱼爱上了王子而上岸,从此不能说话的故事,莫非并不是神话?
人鱼的爱情,竟是如此美好,浪漫…
只有贴身侍女无言和未央,能看到姜何在取出松烟徽墨的时候,在接过梅花雪水的时候,在捧着伏羲古琴的时候,在落下墨玉棋子的时候,翻的…白眼。
这两日太子没有来,姜何坐在床边绣一副鸳鸯枕,脸上一如既往的挂着一副白眼,说也奇怪,她未看着那红绸上的丝线银针,鸳鸯却绣得惟妙惟肖,一如司衣司里最巧的绣娘。
墨亭昨日下降停了一停,而后上升换了个方向继续飞行,似是接了个什么人,今日到了什么去处,竟又停了下来。
房里不知何时多了个人,他手拿一件器物晃了晃,姜何忽而抿了抿嘴,手上绣花的动作没停,面上却咧了咧嘴,号啕大哭起来:
“你们还是人吗?啊!?做个人吧!拿这阵法封了我的法力也就算了,还要控制我的动作,后来连话都不让人说了!你们还是人吗,还弹琴!还、还绣花!!啊啊啊啊啊啊!”
那人忍不住哂笑一声,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竟是曹王李明。他往手里的一块虎面令牌注入了一丝法力,这次,姜何正绣花的手终于停了下来。
姜何一边嚎啕,一边把手里的绣花丢了出去,想了想还是不解恨,便摔破了砚台,打翻了棋盘,又跳进内室抱起古琴,狠狠地扔在地上。
“哎呀,甚是可惜,这琴可是大师陆然的封山之作,大哥喜欢得紧呢。”
曹王的声音悠悠响起。
一听说还有这方缘由,姜何更加解气,跳上去猛踩几脚,却不慎脚滑,幸而李明潇洒的走过来,顺势用右臂揽住了她的双肩。
香气满怀,李明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问道:
“你果然是被勉强的?大哥也有这么执着的时候?可强扭的瓜…不甜呐。”
姜何从他怀里跳走,抹了一把脸上的眼泪鼻涕,悲壮道:
“李承乾才不管瓜甜不甜,他就是想扭下来,扭下来他就高兴了,甜不甜的他才不在乎呢!”
“噗嗤”,李明笑了出来,叹道:
“真有趣…所以你心中所属不是他了?”
“当然,我可没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唉,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曹王一脸幸灾乐祸的叹了口气,问姜何:
“大哥下去了,你想不想知道他在干什么?”
“你…要带我出去?”
姜何来了精神,一双眼睛晶莹透亮,似乎看到了自由的曙光。
“我可以带你去看看,但你要保证回来的时候不跟任何人提起,而且要听我的话,知道吗?”
“我保证,保证听话!”
才怪呢…姜何在心里暗暗补充,出了长安大阵,本尊就是龙归大海,虎入山林,哪管你是李明还是李华,李雷还是韩梅梅。
心里打着弯弯绕,姜何的神态却虔诚无比,给她一条红领巾,她就是沈阳白塔小学一年级一班最单纯乖巧的小朋友。
李明似是为这份单纯所打动,道声:
“好,走!”
向前一揽姜何的纤腰,便从窗里跃了出去。
美丽的引霄山,座落在唐国北部,横亘于多个州府之间,这里水草丰美,土壤肥沃,树木茂盛,人迹罕至,常有奇珍异兽出没其间,珍惜草药隐藏其中。
但这里不仅异兽凶悍,最危险的是被草木落叶遮蔽的一些断崖深渊,无迹可查,且深不见底,身怀神功者尚且难以生存,普通百姓更是无一生还,老一辈的人说,这里直通地狱,凶险无比。
而姜何蒙李明照顾,竟在有生之年见识了其中这么一条凶险的断崖,感到十分的激动,她弯着鱼尾坐在树杈上,“依偎”在李明怀里,抬头小心翼翼的问:
“明哥,咱们都落地了,我怎么没感觉到法力呀?是不是都散去了,要重新凝聚起来?”
李明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凝声成线,传音道:
“没散去,只是长安大阵还在,你当然没有法力咯。”
见姜何一脸难以置信,他反倒得意道:
“两年前我跟父皇提过一个计划,在北方多处改山川河流为阵基,塑造一个长安大阵的简化版,平日吸收地脉以作补充,与其他长安大阵遥相呼应,必要的时候,能将能量传达到长安,攻守兼备。父皇觉得不错,交给我去办了。”
姜何并没有在意他口中的“必要的时候”是什么,只觉得上当受骗刚要质问,却又被曹王修长的手指轻轻压住了双唇,他补充道:
“你莫出声,两阵相连,大哥察觉不到你我的法力,但若是大哥听见了声音,发现你跟我在这里,怕是你以后连出来透气的机会都没有了!”
说罢,他还得意的挤了挤眼,姜何被油腻得翻了翻白眼,她没有法力,连传音的本事都没有了,看了看脚下的树和身后不远处的断崖,加重了手上抓握曹王衣袖的力气。
不多时,一对男女出现在树林中,男子正是太子承乾,女子姜何不认识,但她竟跟褚瑶箐有六分相似,尤其是脸型和眼睛,姜何猜想,当她含情脉脉地看着李承乾,大约像极了素未谋面的褚倾雪。
只见她轻挥玉手,几棵树竟然消失无踪,留下一顶红色绫罗的帐子,尤见雪白的床榻放置其中——
竟是幻术。
如此,不仅是样貌相似,连技能,也是相似的了。
“此处山林秀美,太子可还满意?”
女子问。
“何故来此?”
太子淡漠道。
那女子一身白纱,面带微笑尤含一丝幽怨,很是用情至深的样子,道:
“我知道府中又添了新姐妹,怕她在亭上觉得不自在,方才这样安排…”
看她含羞带怨的样子,太子承乾语气柔和了下来,轻轻将手放在她的后背上,道:
“你费心了,芙凝。”
女子颔首,柔柔行礼,内心却是得意的,她的幽怨,他当然是有感觉的,而且是在乎的。
因为她清楚的知道,她是“那个人”的替身,而且是整个太子府中,最像“那个人”的替身。
她虽为成为别的女人的替身而感到一丝悲哀,但更多的还是庆幸,正因为像“那个人”,她从被培养作富贵人家逗趣儿的“戏法奴才”,一跃成了太子府里的映雪夫人,被委以重任,享尽荣华,受尽宠爱。
走到床边,芙凝开始宽衣解带,曹王的解说也适时的响起:
“皇宫之中,养着一群专为皇室子弟和达官贵人吸收过滤天地灵气的灵奴,他们将修来的法力凝为金丹,上交国家,再由司灵局统一分配给各府,给各位贵人炼化,增加修为和寿命,而我们皇家子弟,独有一份特殊的功法,是父皇钻研出来的,叫“欢喜禅”,能让他人替代自己炼化金丹,然后以房中之术传功,这种功法炼化金丹和传功时,天地灵气逸散得最少,如此,不但节约了时间,还能更大限度的增强功力,可谓一举两得。”
用为爱鼓掌的方式练功,不愧是…皇室子弟……想来曹王所为,大约是想进一步让姜何看到李承乾三妻四妾的事实,把喜欢李承乾的可能性压缩到0。
毕竟他当然不知道,姜何在另一个世界,已经是某人的未婚妻。
姜何只觉得有趣,张大了眼睛想仔细看看这欢喜禅是个怎样高深莫测的学问,不料,刚才还深情跟女子对望的李承乾,突然喝道:
“纪芙凝!”
女子受惊,恍然失神,竟然完全停止了手上的动作,静止在那里,好像被催眠了。
姜何一脸疑惑,拽了拽身边的曹王,曹王传音道:
“切勿妄动,这似乎是一种催眠术,我竟不知道,大哥会这个。”
但听李承乾问道:
“七年前晋王府,究竟是谁派你去玩那一场戏法的?”
芙凝呆滞地答道:
“是…姜先生…”
“姜尚?”
李承乾似有些难以置信,继而恼火道:
“不想地位超然的姜先生,也会做出害人发妻的事情,苏氏虽愚钝,却还有诞下子嗣的功劳,他怎能欺我至此?!”
“不是姜先生要害苏晓月,姜先生他…他变了…我就……不…明明是苏晓月…她……”
“姜尚变了?你是什么意思?”
李承乾目光一凝,打断了纪芙凝混乱的呓语。
“他…”
长时间的沉默,纪芙凝呆滞的面庞陷入了苦恼,许久,她在雪白的床榻上用幻术勾勒出一个男子的模样,开始他运筹帷幄,挥斥方遒,笑对着纪芙凝说:
“这幻术你早已练习熟悉,面部表情也都惟妙惟肖,只需在步态方面稍加注意,今夜定能被太子注目,三日之内,你一定会被接到东宫,交接消息的地方就在琅寰苑西北角,可别忘了啊。”
后一幕,他却变得冷若冰霜,纪芙凝问:
“先生,我费尽心力来见您一面,时间紧迫,您为何一言不发?这两年为什么突然断了联系,是…太子登基没有希望了吗?”
对方一脸淡漠道:
“夫人,若我们之前有所交集,你还是忘了吧,如今我无欲无求,再不想涉及凡尘俗世。”
外貌虽是同一个人,但那神色气质,却是孑然迥异了。
“可苏晓月她好像发现了我的身份,她说若我不肯离开东宫,她便要向你告发我……我不舍得你!”
纪芙凝哀伤的神情变得狰狞,继续道:
“于是我杀了她。我用幻术走进她房里,在她享用的金丹里放了曼陀罗花的毒汁!我在自己的院子里,听着她在两日之内病危昏迷,死去的时候,还……”
“够了!”
李承乾不耐的怒喝。
纪芙凝突然回神,又恢复了以往的温顺,茫然地问:
“您刚才说什么?妾身似乎有点走神。”
“没说什么,”事情回到了刚开始二人来的时候,李承乾也若无其事地想开双臂,道:
“开始吧。”
纪芙凝娇羞柔顺地应了一声,开始脱李承乾的外袍,一时间,春意盎然。
此时,姜何坐在树杈上,满脑子脑子里嗡嗡作响,只有三个字:
“沈乐之!”
纪芙凝用幻术所描画的人是沈乐之!
他居然在这里,他果然在这里!
即便是蓄起了长发,即便是换上了长衫,她也还是轻易的认出了他——就算他化成灰,她也认得他!
耳边风声呼啸,姜何骤然回神,却是在一只妖兽背上,那妖兽周身漆黑背插双翅,飞行起来没有一丝声音,正是曹王的坐骑夜禹。
曹王一手捉着夜禹的背鳍,一手把姜何按在了上面,道:
“妞儿,给大爷败败火!”
姜何还沉浸在找到沈乐之的激动之中,努力挣扎着在风中喊道:
“你等会儿!”
“在爷的字典中,没有等这一回事儿!”
曹王邪笑着,剥开姜何的衣衫。他从来都是一个纨绔子弟,皇帝的宝贝小儿子,从没有他得不到的女人,从没有女人敢不满足他的要求。
但这次,女人瞬间暴怒,久违的“改”从体内伸展出来,水光几乎遮住了半片天空,吞天食地。
姜何倚靠的背鳍被瞬间蒸发,夜禹痛得惊叫一声,骤然加速,两人被甩落半空,极速下坠。
曹王惊慌地唤了一声夜禹,然而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坐骑受到本能驱使,只一心想远离那片可怕的水光,根本不顾主人的呼唤。
强烈的失重感也唤回了姜何的理智,很快“改”又收回了身体,再度恢复了死寂,姜何使不出御水诀来承托身体,只好猛扯着曹王的衣领喊:
“快解开我的禁制!”
曹王此刻只剩下惊慌失措,本能的把姜何垫在身下,想要用她的身体抵消一些冲击力,闻言从怀里掏出虎面牌手忙脚乱的开始施法。
终于,在两人落入一条深渊,彻底不见光的时候,姜何撑起一片水流把自己停住了,也顺手接住了下坠的曹王。
局面瞬间被扭转了,这次,轮到姜何悠哉悠哉的坐在水流上,对曹王说:
“臣服于我,或者去死。”
“可笑,我是大唐的曹王,怎么能臣服于你?”
“是吗?”
姜何一脸轻松地指挥着曹王身下的那片水,让它的面积渐渐缩小,很快,曹王就只有一只手苦苦支撑,抓着水流的边缘了。
水流从他的掌握中渐渐消散在空气里,且每每曹王尝试借臂力向姜何跳过来,那水流立刻下降三分,如此几次三番,像是熬鹰一般,饶是体术过人,曹王也渐渐支撑不住了。
“等等!你等一下!”曹王鬼哭狼嚎。
“哦?我的字典里,可并没有等这一回事儿呀。”姜何得意地说。
“好,好,主上饶命,我一定效犬马之劳!”
曹王大叫道。
识时务者为俊杰,曹王想着,先稳住姜何,等到两人缩小到几步距离,他就能暴起捉拿她的脖颈,把她掌握在手里。
“嗨。”
不出曹王所料,姜何轻轻摆手,水流便挂着曹王悠悠飘来,她把手放在曹王紧握着水流的那只手的手背上,道:
“好,小明啊,识时务者为俊杰,你从今往后,就要听我的了!”
一片水汽从两人周身弥漫起来,曹王这才发现,姜何绝不是开玩笑的,御水决带着姜何的灵魂力量奔涌而来,直接开始替换曹王体内的水。
水是供水修者驱使的,以法力驱动,以精神指示,就是冰刺,水刀,龙卷,收回法力,水便逸散,回归自然之中了,而姜何居然把魂力直接掺杂进水中,替换曹王体内的水,基本上曹王的身体,便能由姜何来做主了。
这个办法很考验技术,所以姜何进行的很慢,很细致,生怕损坏了曹王的身体,贬损自己“私有物品”的价值。
“当真荒谬!”
曹王绝不希望自己假意投诚的缓兵之计,会换来真正的绝对控制,士可杀不可辱,若要使他臣服,还不如杀了他来的痛快,想到这里,他毅然放手。
“啪嗒。”
想象中的堕入深渊并没有发生,曹王只落到了他脚下半米高的地面上——
姜何在把握了法力之后就感应到了四壁的水,这里是一小块天然的平台,深渊还在几丈之外呢。
曹王却不知道这里的情况,四周一片漆黑,而他修行尚浅,且在惊慌之中从未来得及打一个火光看看地形。
接着,水汽涌来,把曹王裹了个严实。
滴答,滴答。
岩穴回荡的滴水声把曹王叫醒,仿佛做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梦,他渐渐醒来,全身充满了被洗经伐髓的舒适感,内视周身,他感到一丝诧异——
长久阻碍他的瓶颈消失了,他所修炼的体术得到了长足的进步,丹田里的小火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太极图,源源不断的为他吸收转化法力。
“你醒了。”
姜何的声音传了过来,她倚靠在石壁上,黑暗中看不到她的表情。
“你…做了什么?”
曹王完全没有感觉到被奴役,只觉得自己跟姜何莫名有一些联系,犹如父母亲人。
“我占有了你身体里所有的水,和替换这些水的权利,顺便…你的功法很奇怪,我给你改好了。”
“改好了?”
“是啊,你有水火的天赋,但为了修火,不惜压制住水,这样发展不平衡,之前虽然体术爆发力强,但没有后劲,而且…你不能修仙。”
“喂,女人,你是把我全身上下都看光了吗?”
“咳咳…也不能这么说,至少我没用眼睛看。”
对方语气里充满了心虚。
确实没用眼睛看,但用了灵魂,这样看的更清楚,更仔细…
“你必须要对我负责!”
“我对你很负责啊,我把你的水力也提高起来,和火力一起修,只要二者平衡,你就没有什么瓶颈可言了,哎呀,也能修仙了,啧啧啧,本尊是多么负责的一个主人啊!”
“你……”
曹王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向着姜何走了过来,姜何听到脚步声,不耐烦地说:
“在那里答话就可以,不必过来!”
曹王脚步未歇,直直走到姜何面前。
“……你给我停下!”
姜何有点慌了。
曹王顺着音源,弯身摸索到了姜何的肩膀。
“哎哎……你……干什么?”
姜何彻底慌了。
曹王哂笑了一声,俯身紧紧抱住了她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