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武者不敬天,不信命,古老相传,代代不绝。
人之脊梁骨,轻易不可折;脊背之大龙,傲气长存之所在。
苏圣武第一次来这,但也知道武者腰轻易不可弯。眼前这个男人行此重礼,他可不知道自己是否承受得起,脚步微挪,侧身避了过去。
“这位大叔还是起来吧,咱俩素不相识,我只不过问问情况,没必要如此待我。”
苏圣武觉得自己一开始语气可能略微有点生硬,还是觉得委婉待人会比较好。
燕荀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不妥,眼前这位小哥身上并无骇人的气息,不像是硬闯进来的上仙,既然如此,那就必是朱雀神灵庇护之人。
任何一处青铜门对进入人员的要求可都是极高的。
非但是他,真要全城人在此,山呼海啸,人尽弯腰恭拜,尽显隆重。
“不知道小哥姓甚名谁,来自何方?”
燕荀这一问,苏圣武就知道自己躲不过,不怕身份暴露,因为一直隐瞒一切,会有一种提心吊胆的感觉,生怕自己一句梦话把家底都暴露的干净。
走进这道门前,他就想过,与其小心翼翼,不如直接出击,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抱冤,是敌人的都摆到明面上来,他好一一针对。
实在处理不了的,他可不相信,这个地方全是恶人当道!
苏圣武心下早已认定,不论苏家敌人是谁,家教在这,苏家行事,光明磊落。
“我,苏圣武,来自江南苏家!”
“什。。。什么?!江南苏家!”不止燕荀,就连寻找领队的几人来此,只听见“江南苏家”四字,便不由得惊呼出声。
唯独小崽子什么都不懂,拉着几人问东问西。也不知道,这憨憨到底惹怒了谁,给发配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了。
“你真是江南苏家的人?”
“真的是。”
“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呀,我不觉得这身份有什么好伪造的。”
燕荀还是不敢相信,快五十年了,他从一开始的希望,再到现在的绝望,没人知道这个糟老头子活了多久,只知道他曾参与过那场大战。
燕荀害怕这一切都是假的,深怕这是阴谋。
直到他看见苏圣武腰间悬挂着的“苏”字令牌。
“真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们还有希望,朱雀城又活过来了!哈哈哈!哈哈哈!”
苏圣武很想说一句,情绪别太激动,眼见这个人喝酒上头,怕他情绪一激动,人就这么没了。
小崽子忍不住了,这里就属他最年轻,就连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都大他几岁。他太想知道一切了,他觉得这帮人好像都知道点东西,唯独自己傻傻的。
“那。。那个,苏大哥你好,请问燕荀领队为什么这么激动啊?”
老把头几个人顾着平覆燕荀的心情,一时也没注意这小崽子居然凑到了这个苏姓男子的跟前。
苏圣武很好奇,他第一次看见有人的眼睛能像星空般深邃,双眸里似乎蕴藏着宇宙众生。他觉得这个人不简单,他自信他的眼光更甚过他的拳头。
“你们的领队啊,可能是心怀希望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崽子还是第一次被陌生人这么关心,他不由得扭捏了起来,结结巴巴地回话道:“我。。我。。我叫。。叫叶尾,不过,他们都喜欢喊我叫。。叫小崽子。”
“哈哈哈!”苏圣武乐坏了,还有这样的小家伙。
“你这么结巴,小崽子不好听,干脆叫你小结巴吧,你呢,就喊我,嗯,大炮仗怎么样?”
叶尾有点慌,第一次遇见这么随性的人,不过,他可不是小结巴,他只不过太紧张了。
“我。。我。。我不结巴,我。。我。。说话,可。。可利索了。”
“行了行了,我这人脾气冲,一点就着,你呢,又结巴,我喊你‘小结巴’,你喊我‘大炮仗’都不吃亏呢。”
尽管叶尾再怎么狡辩,也改变不了他在苏圣武的心里是个“小结巴”的事实。
燕荀早已冷静下来了,他站在一边,凝神望着正在拌嘴的两人,思绪飘向远方,满眼都是曾经老城主的模样。
这个年代太不友好了,苏家再入此地,怕是要完全了结当初的恩恩怨怨。这处营地,朱雀城的仇家满地走,这座城池,苏家的敌人更是多如牛毛,散布在大街小巷。
燕荀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之火又快破灭了。太难了,孤身一人,如何立足?
再有心,也无力,现在的朱雀城毫无援手可言。
“你来的太不是时候了。苏家敌人不是一座城,而是整座营。上至元老会,下至走商贩卒,老城主得罪的人,触动的利益都是你无法想象的!”
“尚且感念老城主恩德,愿为他后人而战的怕是百不足一了。当年紧随老城主的几方家族也早已退营而去,有生力量屈指可数。”
“老城主当真不应该让你来啊!”
燕荀曾亲眼目睹过战役,也曾震撼于老城主的神威。他说的多,但有更多的他不想说,仅仅是这些就已经是没有希望了,更逞论还有幕后黑手。
他不希望老城主的后人,折在这里,他宁愿苏圣武做一个逃兵,也好过无缘无故死在这里。
血仇啊!老爷子后半生坎坷,纵使耗尽这些年搜刮各地的灵药,也不过是延续了短暂的寿命。
不知道老爷子什么时候就没了,没了人,苏家的魂也就不在了,真到那一日,苏家是归隐,还是解体,兴许就由不得他们说了算了。
“燕荀大叔,晚辈是受爷爷委派来此历练的。我从不仗势欺人,但也不会无缘无故受人欺辱。老爷子让我来此,是让我变强,而我愿意来此,是我想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的。”
“纵使敌人万千,我一双拳头了结了他们便是。横推万人敌,方为苏家人!”
燕荀老了,但他还是有少年血性。不过青葱年华,便被阴谋陷害发配到此,他曾一度颓然,找寻活下去的意义。历经风风雨雨,偏偏少年熬成了两鬓发白的糟老头子,唯一活下去的希望,是那一日老城主战至血泪横空,脚下浮尸万千,即便双膝跪地,也依然剑指苍穹,高呼:“人定胜天!人定胜天!人定胜天!”
扭头看向一侧坐立不安的叶尾,他仿佛有了重新活下去的动力。
“少城主,今日您归来,老城主的恩恩怨怨全都压在了您的身上。我燕荀枉活一世,早已没了当年的血性,没了当年的气魄。”
燕荀低吼道:
“凡夫俗子燕荀恳求少城主,收下小崽子为徒,护他一世周全!”
“还请少城主收下小崽子为徒!”
说话间,就连刚才在一旁看戏的老把头等人,都齐声高呼,央求苏圣武收留叶尾。
小崽子还年轻,还有大好未来,没有必要跟他们在这等死,他们,愿为小崽子搏个未来!即使这个未来充满艰辛,举世皆敌,也好过在这里给他们养老送终。
叶尾慌了神了,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像是被抛弃了。即便每次被逼着买酒,跑断双腿;即便每次被骗喝酒,呛得满脸通红;即便每次被借锻炼为由,伤痕累累,他依然相信,领队他们是好人,是真正愿意交心的好人。
他受到的苦远没有他得到的幸福更多。
苏圣武难免有些失神,这群流离失所的人聚在一起,竟也有了一个家的感觉。天为被,地为床,身边是谁不重要,彼此心连心,也会有发自真心的笑容。
“小崽子!别哭了!哭啥子嘛,给你找个好去处,我们可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就是,就是。你小子别不知足,少城主未来大有作为,我们几个老家伙还指望你回来带点好酒给咱喝呢。”
小崽子纵然已经成年,哪曾见过这等送别之势,当下哭的更加撕心裂肺。
“你们别不要我,我可以把自己卖了,给你们买酒喝,给你们送终。我有手有脚,以后一定能挣到大钱的!求求你们,别抛下我!”
燕荀晃了晃酒壶,见此情形,不得不出来说两句,垫脚摸了摸叶尾的头,满眼慈目,细细述说着他自己的故事。
“我曾结过婚,家庭美满,妻儿老小都健全,再过几年,我说不定连重孙子都能抱上。人生得意处,当是家庭和和美美,不再打打杀杀,围绕草场边,看妻儿笑容便足以为之一壶酒!”
“十年前的元旦,是我服役在此的第三十年,也是我解放之日。当我满心欢喜地回家时,想象中的妻儿欢聚的场景不在,反倒是满地的碎肉,以及腐烂的人骨,细数之下,还真对应上了我的妻儿!”
四周听闻此处的几人全都手脚发凉,内心深处仇恨的火焰“噌”的一下熊熊升起。
小崽子牙齿都快磨碎了,嘴里不停嘟囔着:“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好人终归没有好报吗?”
苏圣武就是生在江南水乡之地,可哪曾听过如此骇人的杀人手段!
此时,在场众人唯独燕荀还在心平气和地说话,其他几人已经是大气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