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梨,你这学期的学费还没交,全班就剩你了!”辅导员尖酸的声音蓦然响起,倒是惊得埋头苦读的少女几乎跳起来,但这惊吓,也仅仅是瞬间,她便恢复了沉静的模样,只微微抬头,斜睨向辅导员:“我知道就剩我了,暂时没钱!”
“你以为你能赖得掉?”
“谁告诉你我要赖账了,毕业还有一年多,到时候我交清就行了——我已经和班主任系主任都申请过,他们也都同意。这事儿,不用你操心。”这嗓音清冷柔和,端的是心平气和,越是这样,越是能气死人,所以,涉世未深留校不久的辅导员原地炸了:
“你什么态度?!”这声音像抛物线,直直上去,几乎刺穿楼顶。
韩梨叹口气,双手撑住桌面,站起来,直勾勾的看着辅导员的双眼,几乎将她的镜片看到碎裂,一字一句说:“我的助学贷款申请,让你当人情给了对你溜须拍马的,你来问我的态度?你这放五官的大约只能叫托盘吧?”
扔下这句话,根本不给辅导员任何反击的时间,左手抓过书本,右手捞起书包,大摇大摆朝教室外面走去,还不忘扔下一句:“你的左眼角有眼屎。”——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让一直竖着耳朵听热闹的全教室,都听的清清楚楚。
……不管自己在身后留下的烂摊子,韩梨一路走出教学楼,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儿去。
已是深秋,目之所触,满满都是萧瑟,和她的心情一样,是眼睁睁看着寒冬即将吞噬这最后的余温,却无可奈何的茫然。
她叹口气,内心有个小韩梨在抱头尖叫,真是令人头秃,完全没有办法,大三的学习任务太重,她没办法能像前两年那样去做兼职;把裤腰带缠紧三圈,奖学金也勘勘够生活费而已……真是太难了,这大半年以来,她都是在梦里吃肉,吃的腮帮子都疼,然后被满嘴的酸水弄醒……
怎么办?怎么办?!贼老天你这是要弄死我啊!
“韩梨,等一下!”温润清朗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她停住脚步,回头看,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哎,她对自己总是这个样子,疏离且防备,竖起浑身的荆棘,从灵魂到身体都藏在密密麻麻的尖刺后面,拒绝任何异性打扰到她安宁自持的内心。陈宇卓用力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快步走上来,站在少女面前:“上次和你说的兼职的机会,真的不考虑一下?”
话音未落,韩梨就坚决的摇头:“好意心领,但我觉得不合适。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要回寝室了。”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身体就诚实的扭转开去,准备拔腿溜走。
“哎,别急,这个,你拿着用……我每周都回家吃饭,卡里的钱真的用不完。”说着,他的手从衣袋里伸出来,将一张校园卡递到了韩梨的面前。
那张卡,几乎是簇新的。
捏在少年修长干净的手指间,微微颤抖,泄露着主人的紧张。
借着秋日午后的太阳,饭卡上隐约可见有细细小小,一粒粒碎钻在反光。
那是少年握的太久,手心沁出的汗珠。
韩梨的目光在卡上凝结片刻,随即晒然一笑,又摇了摇头:“班长,你的所有好意,我都心领,正是因为我清楚所以统统拒绝,否则我将无法理直气壮的站在你面前,和你平等对话。”
四目相对。
斯文俊秀的少年,面上有些发热,他潜意识里某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似乎突然就被甩到了光天化日之下,是啊,如果韩梨能接受他的帮助,那确实意味着,自己获得了某些优势,而这将有利于他,一步步慢慢敲开少女深海大蛤蜊般紧闭的心门。
他吸口气,稳住心神,努力迎着韩梨的双眼,那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明晰灵动,却因为过于犀利,让澄净纯粹显得有些锐气。这女孩只要抬眼认真的盯着人看,目光便会化作两支寒冰剑,直指对方的内心。他突然觉得,她平时一直低眉敛目,是不是也因为要收敛锋芒?宝剑出匣,总会带来心悸。
“韩梨,你不应该总是带着一身戒备去面对他人的好意。即便不是你,换做其他同学,我也会这样做。”
“陈宇卓,反过来说也一样,任何人的帮助,我都拒绝,除非是学校官方提供的——白纸黑字写明,我接受帮助会付出什么,这样我才觉得踏实公平。人情债,我永远都不想欠。”一口气说完,似乎是觉得自己态度过于强硬,韩梨叹口气:“我也知道自己这种做法,会伤害到善意,但是……”她摇摇头,将后面可能让自己显得软弱的话咽回去,摆摆手,大步的走了。
陈宇卓没有再追,他望着韩梨在秋风中显得过于纤弱的背影,仿佛一片落叶就能把她拍扁似的,可是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强韧在支撑着她,让她有勇气有力量,单枪匹马去迎战整个世界。
韩梨如芒刺在背,硬挺着身后陈宇卓的目光往寝室走,好不容易拐进林荫道,刚松一口气,就被一记如来神掌拍在背上,她差点趴地上,愤怒却在回头的瞬间化为无奈:“李子文,多大仇?”
“喂喂喂,班草又表白了?你又拒绝了?”李子文额头刻着加粗的八婆二字。
“第一句错,第二句对。”韩梨紧了紧外衣,俩人并排向寝室走去。
“啊,什么情况,快说!”
“没表白,还是问我要不要去他家的公司兼职。当然不去。”
“你是不是傻!为什么不去!”李子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磨着后槽牙。
“每周就去打杂一天,然后月薪一千——这不是工作,这是买我呢。”
“我就不明白,陈宇卓论长相论家庭,哪点让你瞧不上?你没看自封班花的那位,仗着双方父母有交情,都恨不得拎包入住陈家,你咋就不开窍呢!”好朋友的后槽牙都磨出火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