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韩梨睁开双眼,映入眼帘是发**着蛛网的大梁,让她瞬间有些恍惚差点没想起来自己在哪儿。回魂以后,赶紧掀开被子下地,昨晚太仓促,穿着外衣就睡了,这起床倒是省事。
多年的习惯变成本能,她往厨房走去,要做全家的早饭,万万没想到,陈美花正在将一锅前一晚剩米饭煮的粥往桌上端。母女俩四目相对,韩梨那双眼睛犹如狩猎的猫头鹰,让陈美花阵阵心虚,于是赶紧开口:“梨儿呀,怎么不多睡会儿?”
韩梨面色沉静的顺手接过粥锅,往桌上放去,随意回答到:“我睡好了。”
母女俩结束了谈话,内心各有盘算,于是沉默下来,倒是非常默契的互相搭把手,拿碗摆筷子,摆好了早餐。
粥或者面糊糊,炒咸菜,馒头,偶尔会有咸鸡蛋,但那都是逢年过节。数十年如一日,家家户户都这样吃。刚摆好桌子,家里的两位男性,就跟动物园嗅到饲养员的老虎似的,前后走了进来沉默着坐在小凳上,一家子开始吃早饭。
“妈,那个学费,今天能给我吗?耽误功课的话,我怕拿不到奖学金。”韩梨无法掩饰自己的迫切。
韩大山和陈美花交换个眼神,当爹的开口说到:“你要钱要的突然,家里也没准备好。一会儿让你娘带你去邻居家先借点——我下地路过人家的时候,先去打个招呼。”
韩梨有些惴惴不安,自己突然回家,回家就是要钱,父母居然没打也没骂,甚至多一句责备抱怨都没有,这种巨大的反差,让她非常惶恐,总觉得哪儿不对,但又怀疑是自己把父母想的太坏了。
韩大山看见女儿把馒头捏成一坨,黑白分明的双眼在他夫妻俩脸上迷惑而直白的划过,心说不好,别引起她猜疑了,赶紧放下一家之主的架子,咳嗽一声慢慢说到:“丫梨儿,以前父母对你要求是严了点,那也是为你好。”
韩梨不置可否嗯一声,收回了目光,继续慢慢吃着早饭。
韩龙把碗一推:“饱了。”他要去村长开的厂子里上班。说是上班,其实跟入赘女婿也差不多了。他和村长的小闺女谈恋爱,老头放话了,彩礼六万,少一点都不行。他们女方家给十万。将来结婚了,就把厂子的股份给韩龙分一些,但条件就是韩龙要一直住老丈人家,还要负责养老送终——村长只有俩闺女,大闺女远嫁了,只剩这小的在身边。
这对韩家来说,算高攀。所以当韩龙用了自己在村里能排花魁的皮囊,将村长家的黑丫头迷得神魂颠倒非卿不可的时候,村里都捂着嘴笑。笑归笑,嫉妒也是必然的。韩家却被这六万彩礼钱难住了,全部存款敛吧敛吧,也就勉强不到四万,还剩下小一半没了着落。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有人给韩家牵线了刘家,说刘家愿意出钱买个媳妇。刘家也算本村有地位的,无他,因为大儿子在县政府里工作,虽说就是个小文员,那也算入了朝廷的感觉。当然不是给大儿子买媳妇,是给小儿子买。小儿子生出来就是个傻子,如今快三十了,没媳妇,过剩的雄性荷尔蒙无处发泄,让他成天惹事,有一次还差点把刘老太太给办了。如果不用铁链拴在屋里,他就满村子撵人家小媳妇大姑娘的,让老刘家几乎崩溃,万般无奈之下,有人出主意:你给他买个媳妇儿。刘家觉得是个办法,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了韩家的窘境,以及他家有个在外读书的闺女——刘家觉得这买卖划算,原本打算出七八万买媳妇,现在趁火打劫一下,能省一半。至于女孩子怎么想,根本不重要。说来也奇怪,越是温饱都成问题的地方,就越是有皇位要继承般看重繁衍,而家家户户,甚至很多出生在这种环境的女孩子,也丝毫不觉得有何不妥。如此看来,韩梨天生反骨,是个异类。
刘美花和韩大山一听这主意,简直是雪中送炭来的。可是,去哪儿找韩梨呢?当年她说自己考上了大学,家里人根本没当回事儿,也没打算让她去,是她偷偷摸摸离家出走的,所以压根不知道她在哪儿念书。就在他们发愁,琢磨着要不然去找韩梨高中时的班主任问问的时候,却意外接到了韩梨打来的求助电话。
于是刘美花凭着她的人生经验,做出了正确的反应,将韩梨诓回了家。
吃完早饭再收拾停当,刘美花带着韩梨直奔刘老太太家而去。
因为韩大山已经打过招呼,所以刚一敲门,刘老太太就立刻出来迎客——大门虚掩着,并没关紧,大约就在等她俩。
韩梨客气的喊一声刘大妈。
刘老太太堆着假笑应一声。
韩梨只觉得这老太太看自己的目光令人格外别扭,那是一种挑剔且评判的目光,像是在菜场买鸡鸭鱼肉。
刘老太太觉得韩梨模样不错,就是太瘦弱了,一阵风就能刮走,别说给二小子生娃,别被二小子折腾个好歹,刘家就太赔本了。这样的话,彩礼最多给四万,还得说明要是因为身体太差,有个好歹,刘家可不负责——大学生咋啦,老刘家是娶媳妇,识不识字不重要。
刘美花悄悄拉一下刘老太太的衣角,示意她别这么直白,刘老太太这才收回了目光将人向屋里带去。就在穿过院子的时候,一间半开着门的砖房内,突然传出成年男子野兽般的嘶吼,吓得母女俩一愣,刘老太太很平静的说:“我小儿子这会子心情不太好。熟悉了就知道,他人其实挺好的。”
韩梨听见这莫名其妙的话,不由得顿住脚步,迷惑的环视片刻:刘美花半垂着眼帘,刘老太太驼背走在前面,从砖房半掩着的门看进去屋里是黑乎乎的,看不清什么,但一种本能告诉韩梨,屋里十分危险,且这危险似乎和她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