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着狗群的“纸人”在巨犬上悠悠坐着,玉白的手指半抬起来掐了个数,身形微微顿了一下。
“啊呀,跑丢了一只,”纸面具上的嘴巴歪歪扭扭的咧着,两点猩红刺目可怖,“不过这畜生杀性重……阵法即开,丢就丢了罢。”
云昭被那大狗叼着摔入林中,肩膀的剧痛令她面色惨白,紧咬着唇还是忍不住发出两声痛吟,过多的失血令她浑身发冷,一冷静下来,不由得回忆起那朱姓乡绅说的话。
——妖怪身上长满了黄毛……
现下看来,在镇中作怪的妖怪并不是什么瘟鬼,而是她早就见过的那头大黄狗。
云昭压在身下的手慢慢沾了点血抹在九黎索上。
那大黄狗将她拖进密林深处便再无动作,它蹲坐在一旁,眼睛冒着精光,嘴巴咧得极大,露出尖利还沾着血丝的犬齿。它看着半晌没爬起来的云昭,慢悠悠的甩了甩尾巴,狗嘴一张一合,居然口吐人言。
“别费劲了,伏兽铃奈何不了我。”
它表情里竟然带点儿得意,声音粗嘎难听,口齿也不是很清晰。
“我既不是鬼,也不是妖,又不是兽,你手上的铃不会杀我。”
九黎索乃上古圣物,主防御不主杀生,伏兽缚妖束鬼——确实不会攻击三类以外的种族。云昭看着手中毫无动静的金铃,心中巨震,一种未知的恐惧在她心中蔓延开来。
大黄狗踱了两步,往云昭的方向走来,它口中喷出的恶臭令云昭发呕,它看着云昭,眼里满是兴奋,“我不杀你,只要你把身上一件东西给我。”
云昭坐起来佝偻着背,可惜她连身上的外袍也是薛无至的,所有的符箓器件都没来得及抓上,就被黑瘟拖了出来。她放弃了摸索,只抬起头看着这头怪异的黄狗。
“什么东西?”她哑着嗓子问道。
大黄狗咧开嘴,“你身上的另一个灵魂。”
云昭一思索这话,心中就明白它指的应该是一直困扰自己的“心魔”——黄衣女。但她打量了一番大狗,忍不住又皱起了眉,“你怎么知道她?”
黄狗甩了甩尾巴,看起来有些不耐烦,“我可以看见所有的‘恶’”它看到云昭脸上的茫然,又低低笑了一声,“包括谁对你抱着恶意,我也知道,而且……她正往这边赶来。”
云昭撑着手,心中不知怎么办,只能拖延着与它盘旋几句,“我也想将那个邪恶的灵魂从身上驱除,你若能拿得走,反倒帮了我。”
黄狗走了两步,狂躁极了,“你们道士自己锁在身体里的东西,自己拿不出来吗?!”
云昭一震,瞪大了眼,“我从未将邪灵锁进身体里过!”
黄狗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两眼,伸着鼻子嗅了嗅,突然又笑了,“看来你和我一样,是造孽得来的产物。”
它伸直前腿往地上一趴,舌头卷起来舔净了牙齿上的血渍,森白的犬齿在夜色下泛着莹莹的光,“来了。”
吱吱呀呀的声音响起,是步履碾在冰冻土地上的声音。
少女缓缓向里走来,细绸的月白袍子被荆棘刮破了口子,她手中提着的剑在月色的映衬下反射出青银相间的光。
青霜剑——是程阮。
这是腐烂发臭的人心的香气啊……黄狗贪婪地阖动着鼻孔,朝程阮咧开嘴,头往云昭的方向偏了偏,“杀她吧,在这里杀了她,我再吃掉,别人只会以为是我咬死的。”
云昭的面庞因失血而变得惨白,她不敢置信的看着程阮,心中怎么也想不起为什么自己和程阮的关系变成了这样。
她的记忆里,程阮仍然是那个巧笑嫣然得与自己调笑着“这个妹妹我是见过”的圆圆姐。
程阮看着她,眼睛里是被教唆充斥的恶毒和恨意,青霜剑缓缓抬起,流光弧影。
云昭揪紧了身边的枯草,此刻穷途末路,想到的第一个名字是九思。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绝望得喊出了九思的名字。
被瘟鬼群撕咬,拖拽的九尾狐心有所感,九尾红光一举冲天,震耳欲聋的尖啸引得鹄鸣山上空电光炸裂不止。
一记惊雷炸出四方龃龉。
“纸人”牧狗群才走出鹄鸣山,惊雷和尖啸将他吸引的转回身,过了许久,他才微微叹了一句,“难怪这样大的阵仗,是个大妖。”
灵应山的瑛丰真人与五百里外的重乾一齐惊坐起来,瑛丰面色枯槁,整个人此时如同回光返照般眼中精色大现,他抓着一旁的程琅,“上钩了!”
鹄鸣山上空电光四散,一道道光柱劈打下来直逼群妖所在之处,有的黑瘟避之不及,直接被劈成一缕焦烟,九尾狐的皮毛也被烧焦了一处,它忍着剧痛,拼命地向云昭声音传来的地方奔去。
程阮听到背后薛无至一声厉呼,落下的手顿了一瞬,铺天盖地的红光煞气突然阻住青霜剑,上古神剑嗡鸣不止,红衣男人从天而降,黄狗在他指尖的黑色利爪下被撕成了两半,带着热气的血浆肉沫溅到程阮脸上。
程阮惊恐的尖叫戛然而止,布满黑色筋络的森白大手握住了他的脖子,杀气四溢。
薛无至后背的度尘剑无召自出,红色光符成网护在主人身前。
“九思住手!”云昭急声大叫。
程阮喉咙一松,被大手甩出,头撞在一旁的树干上喷出一口黑血。
九思没有说话,小心翼翼的将地上满身是血的云昭抱起来,他的睫毛是覆霜般的白,眼珠也是瘆人的惨白,惨白上血丝凸起。
他浑身阴寒的死气让云昭冷得牙齿打架。
薛无至抬着度尘剑无法前进一步,他强硬得运转起符网,大声朝九思喝道,“妖孽!放下她!”
云昭还未来得及说话,一道雷电交缠的光柱劈入林中,九思抱着云昭闪身躲出几丈外,薛无至也赶紧护走程阮,回头一看,那黄狗的尸体被劈得焦黑冒烟。
林外传来妇人的嚎哭声,她披头散发,只穿着一件夏天的罗裙,跌跌撞撞的跑进林中,她穿过众人,一把抱起血肉模糊的黄狗尸体。
“我儿啊!我儿啊!”
这惊变令在场的几人一时都愣住了。
那女人艰难的扛起狗尸,面色癫狂的往外跑,“找你爹救你!找你爹救你!”
云昭眉目一凝,揽住了九思的脖子,声音沙哑,“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