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被丁若尘杀死后,她似乎沉睡了很长的时间。看这里的建筑和谈吐,似乎并不是在华国,她需要时间和距离好好安静一下。
花妈妈将刘依诺领到二楼一间房内,惶惶不安地说:“就……就是这了!”
正对着房间的桌子上放满了酒菜,另一边纱帐后放着一个浴桶,最里面是一张雕花大床,床上放着一件叠放整齐的紫色棉衣,她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花妈妈立刻松了一口气。
“你再拿件新的棉衣给那个妇人送去,下去吧!”
“好。”花妈妈如遇大赦般立刻关了门出去了。
刘依诺撇撇嘴,她真的有那么可怕吗?见她像见了鬼一样,不见她就像如获重生一般。看到床边的大铜镜,忍不住走了过去,她倒要看看她现在的模样到底是有多吓人!
“啊~!”
二楼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叫声。
刘依诺被铜镜中的人吓了一跳,天啊!镜子里的那个丑八怪竟然是她?她轻易不会被吓到的,但还是被自己的模样吓了一跳,那镜中的还是人吗?
头发乱蓬蓬的,再也没有比这更加逼真的鸟窝了,上面还有状似鸟屎的不知是什么的黑色物体粘在头发上,一张脏的看不出模样的脸上沾着大片的血渍,相必是她在树林里消灭的那只兔子的血,干瘦的身体被麻袋一样的黑布包裹着,活脱脱的一副地狱恶鬼模样,怪不得那些人会怕她,确实可怕!
还是赶紧把自己弄干净,看看这具身体到底长什么模样吧!在换了三次水之后,身上的黑泥才终于全部褪尽。
她再次站到铜镜前观察自己的样子,一块好似要滴出血来的足足有巴掌大的红斑占据了右半边脸,显得有些骇人,除去红斑细看其他,两弯柳叶细眉,柔和中透着冷意,单眼皮,睫毛黑而浓密,笑的时候,眼角眉梢尽显妩媚之态,不笑时,眉眼之间流露的是如雪般的清寒,鼻梁坚挺,皓齿丹唇。
整张脸除了那块丑陋的红斑之外倒也无可挑剔。
身材略显瘦弱,那是长期营养不良的结果,皮肤白皙细嫩却根本不像是一个乞丐该有的,刘依诺在铜镜前左右打量着自己,忽然发现左胸上有一个彩色纹身,像是某种徽章,穿衣服时只要领子稍微大些,就会露出来。
这时,她终于想到了一个问题,这具身体到底是什么身份?真的只是一个饿死的乞丐吗?
到了下午,漫天的大雪依旧没有要停的意思。
山坡上,一棵老梅树下新添了一座坟堆,墓碑上写着“亡夫金梅度之位”,下面供着一枝开的红艳的梅花,坟前一站一跪两个女子,站着的是那抢了百花楼的刘依诺,跪着的是那个卖身葬夫的妇人,她不断的将手中的纸笺扔进火堆,纸笺一点点的点燃、烧尽、化成灰……
妇人只觉自己仅剩的最后一点灵魂也随着那些纸笺一点点的化成了灰烬……
早在遇见梅度之前,她的心,就已经跟着樊河边那个男子离开了,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是带着深深的绝望嫁进金家的。
只是她没有想到,那个远近闻名的病秧子竟会是那样的一个人,他儒雅、智慧、温柔,有着大海一般宽广的胸怀,圣者一般的睿智,只因他体弱多病不能行男女之事,那些人就否认了他多有的能力。
最常见,他身着一身白衣躺在花园的躺椅上捧一卷诗书静静的读,连照在他身上的阳光都沾染了一丝唯美的静谧。与人聊天的时候,他的脸上总是会带着浅浅的笑意,直到后来,她才读懂那笑容背后所隐藏的凄凉与悲苦。
她和梅度两个人,从默然相对,到同病相怜,再到两相生惜,最后成了相伴相依。
只可惜……这相依竟是如此短暂。
梅度的病,并非是结个亲冲冲喜就能好的,他终于在大雪纷扬的昨日离去了,随着那雪花一起飘去了。
任雪花落到身上,刘依诺伫立在梅花树下静静的看着妇人一点点的烧着那些写满了诗句的纸笺,直到她将最后手中最后的一张扔进火中,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妇人望着墓碑,眼中是如死水般的平静,声音也无任何波澜:“飘零!”
飘零?刘依诺微怔,目含哀伤的望着妇人,怎会有人用飘零一词当作名字?飘零一词虽美,却是散落衰败之意,那是一种彻底毁灭前的绝望的美,在历尽世间坎坷之后,飘零何止是名?飘零的分明是她的一颗心!
“姑娘呢?飘零该如何称呼您?”飘零问。
刘依诺又是一怔,是啊!该如何称呼呢?“刘依诺”这个名字于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了意义,她也不愿再深陷过往的纠缠。
现在,她该如何称呼自己?她抬头仰望着梅花,思绪却穿过了老梅树到了纷扬大雪甚至是更远的远方去了……
飘零见她神色黯然,似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就在她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听到了一个字——雪!
“今日大雪飘零,叫我雪姬吧!”刘依诺道。
纯白如雪,是水吸附了灰尘再经以严寒而成。一颗单纯如水的心,在历经俗世之后,沾染了尘埃,曾经如同烈火般的情也终于冷却,只剩下一颗寒如白雪的心,这个“雪”字正是最适合她的不是吗?
“雪姬,很美的名字。”飘零听出她与自己一样所说之名都非真名,抛却曾经的名字,就是抛却曾经的过往,人人都有过往,都有不愿提起、不愿想起的过往。
但,怕只怕过往也并非是你想抛却就能抛却的。
有时候,对于过往,还能抛却,也是一种福气。
对于飘零的赞美,雪姬只是淡淡一笑,转换了话题:“一开始见我时,面对那副鬼样子,你似乎并不害怕?”
“比起难测的人心,一幅丑颜算得了什么?我相信姑娘不会害我,那我还怕什么呢?”
飘零的态度是那样的安然从容,雪姬看她,她也看向雪姬,两人四目相接,对视良久。
终于还是雪姬先开口:“飘零,跟随我吧!我许你一世平淡,长安!”
飘零望着雪姬的眼睛明显一呆,雪姬眼中的那份坚定直直的照进了她的心底。
飘零点点头,报以雪姬淡然一笑。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年,大雪,梅花树下,梅度坟前,有一个自称雪姬的女子对她说“跟随我吧!我许你一世平淡,长安!”。
这句话,她信了,直到死去时,她依然相信!
很多年后,每每回忆起这一幕,雪姬总是怅然,当然,这是后话。
雪姬和飘零回去时已是傍晚时分,按照常理,夜幕降临之后应该是青楼妓馆最热闹的时候,但是百花楼门前却是一片冷清。雪姬和飘零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惑,两人加快脚步向百花楼走去。
刚走进百花楼,花妈妈便哭丧着一张脸迎了出来:“哎哟!我的姑奶奶哟,你可回来了,你看看这一屋子的人,把客人都给吓跑咯!您快放了他们吧!”
雪姬扫了眼大厅里横七竖八的人,光顾着帮飘零葬她夫君了,倒是把这茬给忘了,雪姬蹲到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身旁,在他背后戳了两下,那人晃晃悠悠的爬起来,他忘不了雪姬那如同鬼魅的身法还有她那凌厉的眼神,心中自然害怕,在对上雪姬的目光后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两步缩了缩脑袋。
“你去把其他人扶起来。”雪姬吩咐道。
“是!是!”
雪姬跟在那人身后,他扶起一个她解开一个,不一会儿,除了龙相公外其他人的穴道全部都解开了。
龙相公狠狠的瞪着雪姬,雪姬装作无奈的走到他面前叹了口气道:“哎……刚才点的手指头有些疼,现在不想点了。来人啊,就先把他扔到后院去吧!”
雪姬说完立刻就有几个大汉走过来抬起龙相公,他一直睁大了眼睛瞪着雪姬,眼中是满满的愤怒。
雪姬轻笑,她虽然喜欢用毒,却讨厌别人对她用毒,这龙相公竟然敢对她用毒,她自然是要报复一番的,即使她非常欣赏他用毒的本领,但这并无法动摇她有仇必报的人生信条。
花妈妈一挥手帕喊道:“没事了!姑娘们都出来吧!”
话音未落,便有一个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走了出来,廉价脂粉味扑鼻而来,雪姬向来讨厌这些乱七八糟的味道,此刻更是深皱了眉头,以手掩鼻对飘零道:“我们走吧!”
忽然又想到了些什么,回头对花妈妈道:“老鸨,明天早晨带着账本来找我!”
百花楼后院,生了炉火的房间里,一片暖融融,桌子上放着温过的酒,还有些核桃仁瓜子花生什么的,雪姬边吃边喝好不快活。龙相公就坐在雪姬对面,但是身上的穴道未解,只能看着她干瞪眼儿。
雪姬捏了一个花生米递到龙相公面前,笑道:“想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