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您了,阿雅婆婆。”
安静昏暗的房间内,‘***’的神父肯恩站在祭司阿雅的身旁,他微微屈身,向闭眼躺在棺木中的老人如此说道。
预言仪式结束后,肯恩就让两个祭司侍从背着老人,来到了这个位于石屋二楼僻静拐角处的房间。
这屋子里很暗,并且没有一丝一毫流动的风,空气安静地下沉着。
这里没有窗户,四方的墙壁上,唯一被打通了的,就是这个木门,在一片的阴影中,只有神父手中微亮的烛台,黯淡地照亮了房间内的这一切。
这个房间是如此,整个石屋也是如此,封闭、黑暗、阴冷、潮湿。这种建筑和房间并不适合于人类或任何一种智慧生物居住,建造并居住在这里的,是一群有着黑暗之血的混血儿们。
在距今为止两千多年前的时候,各个智慧种族和人类自己的战争逐渐平息。当时大陆上的三个巨头,西地的狮鹫、远东的凤岐、莽山的阿玛汗国签订了三方的盟约,决定放下彼此间的攻伐和仇恨,一起垄断对新大陆的殖民与开发。
也是在这时,就在人类诸国和人们欢庆这来之不易的和平时,一个新生的天灾,却在暗中悄然席卷了整个大陆,潜伏在了所有智慧种族之中。
那便是瘟疫,一场前所未有的可怕的瘟疫。在这个瘟疫的面前,智慧种族们所引以为傲的一切,无论是文明、信仰、秩序还是道德。在这个完全无法抗衡无法理解看不到丝毫希望的天灾面前,全都被毁灭了。
根据当时文献的记载,无论是炼金术士们的药剂和炼金术,还是法师们的魔法、牧师们的神术,在这场瘟疫面前都毫无作用。在这个智慧生物有史以来所遇到的杀伤性最强,死亡人数最多,传播范围最广,人们最为畏惧和最害怕的天灾面前,人类就如同一个婴儿一般弱小与无力。
甚至于直到现在,人们也没有弄清楚那场瘟疫到底是什么,那种诡异的传播性和毫无征兆的潜伏期,以及绝对的致死率。既非某种真实存在的病毒,也并不是那些诡异的巫术和诅咒。
但那时候人们所唯一知道的是,瘟疫只会寄生在智慧生物的体内,越是人群汇聚的地方便爆发得越恐怖,而除此以外的动物植物天空和河水都不会收到污染。于是人们开始逃离人群,大型城市和聚集地消失,不到几年的时间人类的社会就退化到了几千年前,那个以村庄为单位的蒙昧的时代。
人们终日生活在瘟疫和贫困的阴影下,孤独且恐惧地在这块大地上艰难求生着,如同一个个独自航行在大洋中的小舟,弱小而无助地独自面对着这个迷雾中黑暗的世界。
但,就如同德鲁伊的创世神话中口口相传的那样,白鹿之灵咬断了原初之树的根,万物便由此而生。
原初之树的树干繁衍出了巨人、树枝繁衍出了巨龙、树叶繁衍出了精灵、树皮繁衍出了兽人、树根繁衍出了矮人,树果繁衍出了人类。
与其他五个最初的智慧种族相比,人类的力量最为弱小、寿命也短暂,但人类所拥有的,是大树的种子。
百折不屈,生命旺盛,树的种子们一代一代地繁衍,最终创造出的,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绚烂与璀璨的文明。
瘟疫灭绝了巨人,让昔日的神之长子,仅存独墓。瘟疫重创了巨龙,让龙群隐世、不在复来。瘟疫毁灭了精灵和兽人的文明,让王国覆灭,部族隔绝。瘟疫改变了矮人,让由钢铁和石块锻打而出的他们,变得心计猜疑,离群索居。
只有人类挺了过来,只有人类,在几代人的时间中,对瘟疫产生了抗体。村庄和城市开始壮大,人们再次汇聚在一起,他们建立了国家,重新规束了法律和秩序,在黑暗的长夜中,再次点亮起了一个个火把。
这是一次灾难,但也是一次机遇,人类成为了唯一没有被瘟疫毁灭的智慧生物,成为了瘟疫后唯一建立起了国家的智慧种族,成为了唯一的幸存者。
这时候摆在人类新兴诸国面前的,是一个完全空白的,崭新的世界。似乎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人类成为世界的主人,一切的霸主了。
除了,人类自己?
是的,人类虽然对瘟疫拥有了抗体,但这种抗体本质是一种生命的进化,但对于人类自身来说,这也是一种诅咒。就如同一个吞噬了人类血肉而成长的新生儿一般,一种抗体所产生的新的病毒出现了。
那便是黑暗生物,从人类中诞生,以人类和智慧生物为食,拥有人类的一切却又比人类更强,一个崭新的新物种。
于是,在从蒙昧中重新找回文明,在黑暗的世界里点亮火把的人类,他们睁眼所看到的,并非是被光明驱逐的黑暗,而是在光明之下,自己那被拉长的影子。
随后便是一千年的漫漫长夜,一千年的黑暗时代。明面上的国家和贵族如同虚设,人们在黑夜中瑟瑟发抖地躲在屋内,惊恐地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们真正‘统治者’的降临。
狼人、吸血鬼、梦魔、女妖……形形色色的黑暗生物在暗地里建立起了一个等级严密的统治体系,一个秩序井然的庞大帝国。再由血统和力量的高低,密谋和诡计的较量,黑暗生物仿照着帝国,也划分出从皇帝(Emperor)、公爵(Duke)、侯爵(Marquis)、伯爵(Count)、子爵(Viscount)到男爵(baron)的统治等级。它们成为了黑夜中的贵族,在暗地里统治着人类诸国。
这黑暗的时代,持续了千年,直到六百多年前的时候,善日的化身天启四骑士联合了各个智慧种族、国家、神灵的联军,打败了泣血大君,才将所有人类从这漫漫长夜中解救了出来。
但在最后的一战中,杀死泣血大君之后,宽恕的骑士宽恕了剩下的四十五万黑暗生物的生命,放过了他们。这可以说是一个不可思议的结局,哪怕是以当时天启四骑士的声望,也很难想象善日教会是怎么说服其他种族、国家和神灵的军队的。但无论如何,这四十五万人活了下来,他们从此生活在了人类的世界之中,在人类诸国的阴影和这个世界的夹缝中苟延残踹、艰难求生。
在与人类一代代的混居之后,他们早已丢掉了食人的天性,除了那双红色的瞳孔和一些黑暗生物残留着的外形特征外,他们基本已经变得与人类无异。
但一千多年来的仇恨和恐惧依旧根植在人们的心底,人类的社会依旧不接受这些披着人皮的吃人怪物,将他们称呼为混血儿,并敌视着他们体内那些属于黑暗生物的血统。哪怕善日的教会多次出面,但混血儿在任何一个人类诸国中,都不被认为拥有人权,在许多买卖奴隶和智慧生物违法的地方,混血儿们却是唯一被合法允许公开买卖的奴隶。
善日的教会,在这些年间一直游说各国,发表声明说黑暗生物也只不过是被诅咒的人类,这些混血儿体内的诅咒早已消失,他们不会再食人,甚至和人类一开始就不存在生殖隔离。但这些游说,注定徒劳无益,因为人们内心早就明白混血儿并非黑暗生物了,但他们所需要的,只是一个作为仇恨的靶子,一个可以发泄的对象。
当国王的税官宣布要为战争加税时,当战争失败人们的生活变得更糟时,当遇到灾害粮食欠收时。当商人失去了自己的钱,农夫失去了自己的地,贵族失去了自己的权力,国王觉自己王位不稳,一切的不幸和怨气需要一个发泄口时,这时候,所有矛盾的终点最终都会指向混血儿们。
所以是人类亦或不是人类,食人亦或不会食人,这些都无关紧要。这些混血儿,他们的外貌就是他们卑贱的证明,这就是他们的黑暗之血,自那个黑暗时代所残留下来的烙印。
而在战胜了长夜的这个光明世界中,没有一丁点属于他们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