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意走了走。”平舟只是笑。
“哦。”
沈素卿复又垂下头不知在思忖些什么。平舟大抵是瞧出沈素卿的欲言又止了,也不急,只安静坐定了,只待她想好后再度开口。总算,没有坚持太久,沈素卿又期期艾艾开了口。
“我想把姑姑送去普华寺静养,平舟,你意下如何?”
“这种事,不是该去跟沈老爷商讨才算恰当吗?”
不说还好,话一出口,沈素卿竟是又闹了个红脸。平舟自然也是瞧见了,略一思忖,不觉笑得愈发深了。
“素卿,已经这般地信赖我了吗?”
本是玩笑话,哪里知道,竟换来沈素卿的正色。红晕消失得干净,墨染的眸中也有了异样的光彩,甚至当沈素卿直直看回来时,平舟只觉心间某处砰然而动。
“我信你。”
这次,倒轮着平舟说不得话了。
沉默许久,平舟微微别开脸浅淡一笑。
“送去罢。佛门净地,总归是处清修的好地方。二奶奶栖身于此倒也算幸事一桩,大抵对她的疯症有些疗效。”
“我就知道你会赞许。”
沈素卿轻松笑开怀,索性一并站起身,竟是半刻都等不得了。
“我现下就过去告诉姑姑一声,以便早些送她过去。”
“我陪你过去。”平舟也站起身来。“走罢。”
“好。”
当即便出了房朝沈念慈住着的采秋阁走去。这次平舟总算记着带了纸伞出门。雨丝纷纷中,两人共执一伞缓步前行,抛了意图不提,倒别有一番意味。沈素卿一心只念自个姑姑尚且不觉,平舟却是生了七窍玲珑心,雨中走一遭时,心间便生了丝丝缕缕的怅。
“来日待你眼疾治好,带你去处好地方。”
“嗯?”沈素卿不明所以。
“一处人间圣地。春日里,漫山樱开,足叫人流连忘返。”平舟笑言。
“说得我都心动了呵。”沈素卿缓慢垂了首。“只是,此生还能瞧见吗?”
“信我。”
平舟浅言,愈发用力握紧了沈素卿的手。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出了应春阁。走了不多会,远远地便瞧见疾奔而来的吟春。雨纷纷,吟春却也不记得执了伞,任凭雨水打湿了衣衫。及至到了二人身前,甫站定时,吟春气喘吁吁地模样叫谁瞧了也觉担忧。偏偏正主还没个自觉,一双丹凤眸死死盯着沈素卿,话没说出来的,人先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吟春?”沈素卿吃惊不小。
“小姐,二奶奶,二奶奶她……”
傍晚时分,东四街的洒家内多了位古怪的食客。大凡开门做生意的,迎来送往的古怪人也算是多,偶尔瞧见个着一身黑衣的食客本算不得古怪。只是那人就连容颜都用斗篷死死遮了起来,连带着腔调都模糊难辨,乍一看,雌雄莫辩不说,甚至于是人还是鬼物都叫人无从确定了。
只是,再怎么的怪,进门便是客,总没有把银子拱手推出门的道理。所以,及至那人进了洒家,小伙计还是挤了笑迎上去,只按寻常客官一般接待了。
等那人坐定,倒是先从怀间掏出锭金元宝来。金灿灿的元宝直晃得人睁不开双眼,小伙计也愣,愣过之后便是乐开了怀,嘴上也不觉更甜了几分。
“贵客哎,您稍等,小的这就将咱们店里最好的酒菜送上来。”
“不急。”那人低低开了口。
隔着厚厚的黑巾,模糊了容颜,竟也将声线都掩住。飘飘渺渺的嗓音传出来,小伙计居然硬生打了个激战。
“小哥,我只向你打听个人儿。”
“您、您说。”小伙计下意识擦一把额头。
“这洒家对面可是曾有个满身生癞的乞儿?”那人静坐低言,整个人僵如木桩。
“是有那么个乞儿,本来已经奄奄一息地,后来恰巧被沈家小姐瞧见了。那沈家小姐真是菩萨心肠,也不嫌弃那乞儿脏秽,径自抬进了沈府。”小伙计如实相告道。
“那乞儿是什么来历,小哥,你可是知道?”
“这……”小伙计挠挠额,总觉是副欲言又止模样。
那人也不赘言,只自怀间再度掏了锭元宝出来。两只大元宝安安稳稳放在桌上,小伙计的眼就再也挪不开了。那人会意,徐徐抬了手将元宝推到小伙计面前。
“但说无妨。”
“小的,小的是不知该怎么说。”
小伙计咧咧嘴,盯着元宝的视线却不由自主随了那人的指。细长的指,总觉该是姑娘家才有的柔细,却没有姑娘家惯用的蔻丹。最叫人吃惊的却是那纤细的指上竟有一圈圈的青紫,细看之下,那青紫竟似皮下天然生出的一般,实在怪异。
“还是说,这两锭元宝,分量不够?”那人似是轻笑了一声。
小伙计猛地回过神来,忙不迭收了视线,脸上多了些讪讪。
“实在是,是那乞儿有些怪。”
“哦,怎么个怪法?”
“大约在两月前突然出现在这东四街上,一来就生了满身的癞,招人厌烦。明明是个乞儿,却不做那行乞之事,镇日里躺在街上。偶尔也有好心人送些吃食到那乞儿身前,他却是动也不动,怎么看都似是等死之人。至于那乞儿的来历,实在是无人知晓,只道是凭空出现。”
“那乞儿,与当日烧毁的无来无往的店家有何关系?”
“这小的便不知了。”小伙计诚实摇头。“客官,您先稍坐,小的这就去端酒菜来。”
那人也不再多言,只轻微点头算是应了小伙计。等小伙计端着酒菜回来时,那古怪的食客早已不见了踪影,只留桌上两锭金元宝散着金灿灿的光。小伙计摇摇头,自顾收了金元宝转回身去忙,很快便将那古怪之人抛到了耳后。
而接连下了多日的雨也总算在这一日傍晚时分停歇了。
明明已经到了傍晚,雨方停的,乌云一开,一轮残阳便端现于西天。都说残阳如火,但看那一轮残日竟是比血都红了几分。透过天地间还残存的些许雾气看过去,那如血残阳便多了些诡异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