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不用裴生施力,沈素卿自然覆上裴生的脸颊,轻柔抚摸中人已经笑了出来。
“不是已经来了?我知道,你不是不肯,定是有些事缠身。我信你呢,儿时信,如今信,日后,还是会信。”
裴生垂眼。
“时候到了,我会全部告诉你,素卿,持住这一点信任,等着我。”
“好……”
“素卿,你在跟谁说话?”
赛荷珠的轻嗓自门外急急传了来。
公子已经在庭下站了有些时候了。
细柳不明白,若说是赏月,瞧那黑漆漆的天幕,哪里有月可赏?若不是赏月,仰了颈子望向夜空又是为哪般?虽说是初夏时节,夜里还是带了几分湿意,身骨最受不得。偏又知,自个上前去不过是扰了公子一番雅兴,一时间,只能抱着披风僵在庭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回去罢。”
总算,平舟收了神思淡淡开口,解了细柳的难处,也一并将心间念想画了个结点。
“公子。”
细柳又讪讪,螭首低垂着,总不肯把话说完。
“怎么了?”
“您,您不开心,是不?”
细柳猛地抬首,小脸憋得红通,居然有了几分视死如归的感觉。
“怎么会这样想呢?”
平舟笑,自然走来取了细柳臂膀上搭着的披风,打开来却又随手帮细柳披上。细柳只顾着想该怎么回答了,倒也忘了那披风本该披上平舟的肩头才是。
“因为,公子你没有笑。”细柳总算找到了结论。“您从前很爱笑呢,就算只扯扯唇角,眼中还有笑意露出来的。现在虽然还会笑,可一点都不叫人开心。柳儿不喜欢现在的公子。”
仗着那点勇气一股脑说出来,完了细柳又惶恐,总觉自个逾距,偷拿眼瞥平舟,小脸上满是恐慌。平舟却不觉,甚至脸上那点笑都消失得干净,人也怔,魂游天际样,说不出的古怪。
“已经这么明显了吗?”
“啊,公子,是柳儿胡说,您、您别往心里去。”
细柳心急,人愈发语无伦次了。难得平舟回神也快,露出点宽慰的笑后自然握了细柳的手朝房中走。
“我是开心呢。都不知我们柳儿已经出落成个心思细腻的女儿家了,人又生得俊,也是时候该出阁了。可曾瞧上哪家的小哥?我啊,一定要给柳儿备一份好嫁妆,好叫我们柳儿风风光光地出嫁。”
“我不嫁!”
陡然挣脱平舟的手,细柳涨红了脸颊僵在原处,杏核眼里有晶亮攒动。也不知心里是慌乱多些还是愤愤满溢,贝齿死死咬着唇,怎么瞧都像是在用力憋回眼底那三两珍珠泪。
“我不嫁。柳儿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鬼,生生世世都不要跟公子分开,呜。”
说到后来,憋了半晌的珍珠泪还是痛痛快快掉下来。哭得厉害了,间或打个嗝,实在叫人心疼。平舟自然心疼了,怀间掏出帕子来小心帮细柳擦拭了,连带着安抚的语气都变轻。
“好好好,柳儿不嫁便不嫁,方才是我的不是,惹柳儿生气了。别气,觉着不快了就打我两下出出气好不?不哭不哭了,哭得我都心疼了。”
“我、嗝、才不要打公子,呜呜。”
愈发委屈了。
安抚了半晌,总算叫细柳止了哭,平舟苦笑不已。眼看着时候也不早了,索性叫细柳回房歇了,自个偏又没点睡意,踟蹰了半晌,终究还是身形一转进了偏厢。
久无人居住的房舍,纵是日日里打扫,房中那股子生气还是挥之不去。房内没有掌灯,却不妨碍平舟驾轻就熟地走到桌边坐下来。待到蜡烛点上,一点摇曳烛光中,房内摆设尽显,自然,也一并现出了那床榻间安静熟睡的人儿。
不是沈念慈又会是谁?
“生了个什么梦呢?可是又在念叨你的宝贝素卿了?”
明知不会有回应,平舟却乐得自语。说完了,自个又莫名一笑,素净的容颜愈发显得清丽了。
“我好像做错了呢。”
回应平舟的,是沈念慈绵长的吐纳。
“明明想要阻止,却更似从中推了一把。如果,真的抛开一切去对那人说出一切,我又生了骇。会不会,因为这所谓真相浮出,便能将一切尽毁?或者,从此改了众人命格?义父云游前万般叮咛,天意不可违。我不过稍稍试图更改,一身的癞疮便堂而皇之攀上我的身。”
停顿,若有似无的轻叹,烛火轻摇。
“我,大抵是这世间最自私的人呵。畏惧着生死,便眼睁睁看众人泥足深陷,您定会笑我,对不?”
平舟垂首,一点笑意消失得干净。
“小姑姑,我累了呢。”
等了许久,房内才有了回应。一声闷响,似是家什被撞倒,继而微弱的光亮便自房中透出来。赛荷珠紧皱了娥眉,只待房门打开。
又过了小会,房门这才期期艾艾打开来。沈素卿眯睁着眸探出身,衣衫反穿也不自觉,满脸的倦。还没开口的,人先掩唇打个呵欠,墨染的眸里生了一层水雾。
“二娘?”
“方才,你在同谁说话?”赛荷珠急急,倒忘了找些借口来掩饰自个三更半夜贸然登门的恨恨事。
“咦,没有人啊。我一直在睡。”沈素卿有些意外,脸上倦意倒消失得干净。“方才倒是生了场噩梦,大约是说梦语了呢。”
赛荷珠不语,只拿眼死死盯着沈素卿。
“二娘?”
“装疯弄傻,装神弄鬼,甚至还对娇鸾下了狠手,沈素卿,你好狠的心!”
攥在掌心多时的发钗就那般直直插上沈素卿的眸。赛荷珠咬紧了贝齿,脸上满是愤恨。钗子眼看便要戳进沈素卿的眸中时,赛荷珠甚至还扯了扯唇角露出一点诡异的笑。
居然,居然被她蒙骗了十三载!
好一个心机沉重的女子!十三年前,不过是个稚气未脱的女娃,居然也学会了瞒天过海之计。一场因着丧母而生的病,顺理成章做个瞎子,这一出戏,竟能唱了十三载!若不是那会瞧见别苑中祭拜的人,此生纵是死了也断不会猜到,那个日日藏在应春阁一无是处的瞎子,原来竟是个厉害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