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也找着了收下这一兜子鸡卵的理由。
当即,生气憋闷讨厌之类的事悉数忘个干净,一心里只想着,拿着这些个漂亮鸡卵去找生儿,换他对自个笑上一笑。
那生儿,是平居先生的独子。
平居,听在外人耳中,大约像是某些高人隐居的场地。平居的先生,也有那满腹文才。一开始,平居内并无学童,只有生儿一个孩子常伴膝下。偶然机缘,沈宋云儿知晓了此地,便千般请求下将沈素卿送了来求学。向来唯沈宋云儿是瞻的赛荷珠,自然不会落下沈娇鸾在府中生懒。平居内陡然多了两个孩子,倒也热闹了几分。待到过了三月三后,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舟儿又进了平居,自此,三个孩子便开始了日日为伴的求学生涯。
本来,沈娇鸾觉得外出求学是件教人开心的事,偏偏,入学第一日就出了岔子。那先生的麟儿,生儿,脾气竟是古怪得很。对人不理不睬不说,一开口,总会说些个气煞人的话。对着沈素卿还好些,不喜不怒的,但话也少。可打第一眼瞧见沈娇鸾时,那鼻子眼里便怎么瞧都能瞧出些鄙夷来。
“丑八怪,离我远些。”
第一日上,就对着沈娇鸾说出这等话,气得沈娇鸾一宿没睡好。再往后,更甚,竟直接当沈娇鸾为无物。偏生沈娇鸾就是看着生儿好,总觉那唇红齿白的小孩子怎么瞧都顺眼,免不得就时时凑上去套近乎。
自然,换来的尽是些奚落嘲笑。
时候久了,再多的喜爱也成了恨,这才有了头日里跟自个娘亲哭诉不愿再入学的事。实则,真正教沈娇鸾寒了心不意再入学的,还是众人待沈素卿的好。事事先想到沈素卿,就连那先生的夸赞,也只常落在她身上,更哪堪生儿舟儿待沈素卿的小心翼翼?说是她沈素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毫不为过。如此,沈娇鸾哪里还肯再入学堂半步?
只是,眼下,瞧着那些个画得出彩的鸡卵,沈娇鸾倒是忘了自个前一日还大言不惭道最恨生儿云云了。珍宝样搂着一兜子鸡卵冲进平居,也不去学堂,小身子一转就直奔后院练操场。平居的先生经纶满腹,礼乐射御书数,自是样样传授。舟儿好乐,沈素卿亦然,偏生到了那生儿身上,一心里便只记挂着射术,一日里有泰半时候是耗在练操场。摸透了生儿的脾气,沈娇鸾免不得又得意。及至真个在练操场上瞧见那道湖绿衫了,那一抹笑就快扯到了耳后。
“生儿,生儿!”
急乎乎地跑到那人身旁,笑得愈发灿烂了。
“有宝贝送你。”
说着,邀功样举了鸡卵到那人眼前。
“瞧,好看不?”
那人只将一腔子的心思都放到手中弓上。明明还是个小儿,那快有他一人高的弓竟也举得稳当。待到他抡圆了臂膀满了弓时,满是稚气的脸庞上居然也有一丝阴狠稍纵即逝。
“生儿,你瞧一眼呐。沈素卿都没有!”
“没有?”
呢喃一般过后,便是一声讥笑。盯着靶的桃花眸陡然斜瞥了来,流光溢彩间,那一抹快要满溢的恨意却显著到教沈娇鸾下意识就后退一步。
“生儿?”
“她有一切,我的一切,还敢称没有?”
冷嗓,讥笑,眸中狠绝。明明还是个小儿呢,却又哪里能寻到个小儿该有的幼稚无知?甚至于,当那英挺初现的容颜上绽开讥笑时,一并松开的箭呼啸而出,锃得一声插上了靶心,入木三分。
“滚!”
没换得那人的笑,反倒还莫名受了一番责备,沈娇鸾怔了怔,哇得一声哭开来。
“我讨厌你!”
都不知哭了多久。
嗓也哑了,人也倦了,蜷缩的双膝麻到知觉全失,甚至于,连天色都暗了。哭到自个都觉无趣了,小人儿才站起身来出了地窖。饿了整日,又哭得凄惨,周身早就没了气力。一想着自个藏起来整日却不见个人来寻,免不得嘴一扁,愈发委屈了。
扶墙站了好多会,总算腿脚的有些气力了,小人儿这才沿着墙根慢慢挪回前院。经过连操场时忍不住偷瞧了一眼,空荡荡的,早已不见了生儿影踪。真个回到前院了,却又惊觉,那院中居然也是人去楼空。看天色,虽说也几近下学时候,可往日里先生总会留在正厅才是。这会可好,先生不见了踪影,沈素卿约莫也回了府,至于生儿与舟儿,更是难寻影踪。
静,死一般的静。
小人儿莫名就有些慌。
当下也不管自个多委屈了,慌忙转了身就朝后院走。即便寻不得先生,师娘总该在才是。再怎么讨厌那个阴阳怪气的师娘,这种时候,能在那边寻口水喝也是好的。这会,小人儿倒是开始后悔头晌扔掉那一兜的鸡卵了。
一路跌跌撞撞地到了师娘房外,正抬了手想着敲门时,房内叠串的碎响传了来,小人儿下意识便躲到了一旁,只把耳朵贴上了门。
“裴铮,你骗得我好苦!”
是师娘的嗓音。一时之间,小人儿不知是该敲门进去还是干脆离身,举棋不定里,偷听这档子事却也继续做了下来。
“你闹够了没有?”
“我闹?你有何颜面指责我?做尽荒唐事的是你们这对奸夫****!”
“你胡说些什么!我与云儿之间清清白白,哪里有你所说那般不堪!”
“清清白白?哈,若真是清白,好端端的,她宋云儿怎么就肯把自己的亲骨肉送了你做儿子?若真是清白,当日沈念慈来讨要孩子时你就不会把我的女儿送去沈府!”
“自当是有说不得的苦衷,你如此追究为哪般?更何况,当年送女儿走时,你也知是为教女儿享用一生之荣华,如今又来反悔,羞也不羞!”
“她是我怀胎十月生养的女儿!这五载寒暑,我日夜念着女儿,如今人就在眼前,却不得相认,你知那有多痛苦?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担了个师娘的名号,不过是私下里教她唤我一声娘,何错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