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瞧您，当年艳冠天下的花魁呵，如今，却连点人模样都没有，可惜得很呢。二娘，可是听到散落在四处的呜咽声？细细听，里面可是有不少旧识呢。被你骗进无来无往的花魁，丫鬟，宋云儿，平居的先生，啊，说不定还有沈念慈。听到他们的哭喊没有？”
那人笑，肆意把玩着手中火折子，几番自赛荷珠脸前划过，险险就能把人点着了。如此三番两次的，赛荷珠一下就明白过来，那人这是在逗弄着自个儿。如同那把玩鼠类的猫，进食前先好生享用一番手下败将的恐惧，借此餍足。
猜透了那人的心思，赛荷珠费力扯出点笑，讪讪着就闭了眼。纵是命在他手，那最后一点脸面定是不能给的。死又何妨？总好过被人玩弄一番后死得颜面尽失。
哪里能教她得偿所愿？
“今夜没瞧见宝贝女儿沈娇鸾，是不？若是睁开眼，我便告诉你她的去处，教你死得安心。若是不睁眼，信不信我会教她此生后悔投胎到这世上？”
话一字不落进了赛荷珠的耳，亦是在同时，凤眸圆睁，愤恨不甘哀怨甚至奢求，那些个说不出道不明的爱啊恨的满满溢出来。那人笑得愈发欢畅了。
“二娘，您走好。”
话音方落的，火折子一歪，猩红的火头触上赛荷珠的身，登时引起火舌大团。
沈家主母，算计了一生，最后也不过化成一团火球，灰飞烟灭。
有人尖叫一声，片刻，偌大庭院内又成死寂。
沈由检惨白了脸别开头，到底不愿见那曾经枕边人落得如此下场。那人却也不乐意了，干脆单膝跪地对上沈由检，狰狞笑丝丝缕缕化成无辜。
“沈老爷，猜猜我是谁。”
沈由检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那人却似有了玩闹的心，又唯恐话未说完的先把人给点着了，先小心收了火折子后方才硬扳了沈由检的脸回正，不忘再呈上无辜笑。
“喏，好生瞧一下。瞧瞧眉眼，再瞧瞧唇颚。”单手遮了口鼻，只拿眼眨啊眨。眨完，再遮了眉眼动动唇，笑得更深。“瞧不出，是不？”
自言自语的，活似寻到什么开心事。说完，又兀自探手到颈子下用力一扯，居然就把自个脸皮活生生地撕了下来。没有血肉模糊，却更多纵横伤疤，鬼一样。
“如今，瞧出来没有？这张脸，眉眼酷似宋云儿，唇颚像极沈由检。如果，这张脸自小便在沈府内出没，很棒，是不？可惜，这张脸没法见人，甚至连我自个瞧着都觉恶心，恶心到只要一想起沈府两个字，便要拿利刃狠狠割了才能解恨。于是，我想了十八年，割了十八年。总算，没在把脸割烂前就能止了恶心，你说，沈老爷，我是不是该开心？”
嘴里说着云淡风轻的话，眉眼里也有笑，但配上那张形似鬼魅的脸，便只能教人脊背生寒。沈由检咬碎了齿，眼底居然就生了悔意。
“我……只当是生儿……”
“自以为是了一辈子，也够了。”
那人冷哼一声，陡然起了身，展露半宿的狰狞笑终于变回真正狰狞，小心收进怀中的火折子也再度取出狠狠抛了下来。
“所以，你该死了。”
一点火星，足以燎原，更何况是淋满热油的皮囊。沈家一百七十二条人命，瞬时教火舌重重包裹。惨叫声噼啪声不绝于耳。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也将那人扭曲的脸映得分明。
“裴生，滚出来。”
却不见那人自火海中逃出。微眯了眸自火光中搜寻，倒是不难瞧见那道执拗着跪定的身躯。人被烈火焚了身，却隐隐可见脸上笑。身畔便是一袭喜服在身的老妪，看样子，竟是紧紧相拥了。隔着火舌安静回望时，裴生笑得轻。
“好，真是好。”那人咬牙切齿。“我不取你性命，自个蠢到送上，那便莫要怨我。”
火势渐大，不仅仅是皮囊，甚至连房舍都开始渐次被火舌吞噬。一帮官差开始按序退出府外，只留那人与前来宣旨的兵部尚书扈辅留在府门前，看那天下首富之家渐渐殒灭。
“闹了半晌，原竟是这沈家的长子嫡孙。千百万的算计，最后教沈家众人赔命却不沾身，真个是一箭双雕。”
扈辅干笑，却总不肯正眼瞧一瞧身旁立着的人。自诩也是经久沙场的人了，却能在瞧见那人狞笑着将条性命付之一炬时硬生出了一层冷汗。及至真个儿瞧见那人毁得彻底的脸时，那点冷意就渗进了骨缝。
“一箭双雕？”那人古怪一笑。“大人，四十年前行军归来酒醉一场强占了下人妻，弄个见不得人的女儿出世，七年后却又将下人一家三口轰出尚书府，可是记得？”
“你，何出此言？”扈辅脸上生了青白。
“我要的，岂止是双雕。”
那人冷笑，甩袖而去。
一个时辰后，扈辅便知晓了何以那人会有岂止双雕的论调。
带着满身的烟熏火燎回了兵部尚书府，尚在门外的，管家便急急奔出来禀告府内有不速之客到。想着与那人交恶三十载，本该当即挥手轰客才是。奈何心间转了一圈，料来那人既敢夜半贸然登门也是有迫在眉睫之事，最后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见来人。
反正也是自家府邸，总不会怕那人造反了才是。
及至真个瞧见了，再瞥着桌上多出的酒壶，扈辅心里咯噔一声，就有了几分不详。只是好歹也是兵部的尚书，那点不详怎的也不该露出来教人瞧了笑话。
“这可真是紫气东来之兆，三十年不肯踏足我这府邸半步的人，今儿居然夜半就巴巴跑了来，还自备了水酒，是想负荆请罪不成？”
来的，是礼部尚书，裴慎之。
听着扈辅的冷嘲热讽，裴慎之也不曾生了恼，只抬眼淡淡瞥了来，不悲不喜的。扈辅心头那点不详就成了不耐。
“有话直说，说完紧着回你的礼部尚书府，别杵在我这儿坏了我家风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