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还在昏迷不醒的师仪,松子想了想,喊上疾如病,俩人走入松林。就在松林里,为师仪草草砍制了一副软担架,疾如病用松枝厚厚地铺垫在担架上,把师仪轻轻敷在上面后,松子又选出几个能辨识野草的墨侠,打着火把,在峡谷下的谷底水沟边,小心地采些灯芯草和艾草来,把阵亡的十几位墨侠用草包裹起来,以免遗体腐坏,其他人马,自制掘土工具,把死去的戎人埋在峡谷口下的斜坡上,火光中,大家默默干着,谁也不想多说一句话。
几个墨侠搬运着戎人的尸体,他们突然发现了死去戎人身上的奇怪纹身,便开始小声议论起来,松子闻声赶来,明亮的火把下,他惊异的发现,几个戎人的胸膛上,都有一个狮子的纹迹,松子命他们把其余战死的戎人衣服都掀开来看,结果,无一例外,他们的右胸上,都有一个这样的纹迹!
松子沉吟不语,片刻之后,他让大家整理好死者的行装,细细埋好,把几把戎人的兵器放在墓地,留作标记。
忙完了这些,天色已经大亮。大队人马,灭掉了火把,保持着战时的警惕,继续赶路。
从‘山鹰嘴’到息口,已经不足五六十里的路程,为尽快安全抵达,松子命大家把戎马身上的负重全部卸去,以轻骑方式,加快行进速度。
没有了这扮做宝物的道具,戎马轻松疾奔在通往息口的山道上,不到半个时辰,松子已经看见了息口附近的渭水河。
很快,人马相继抵达到渭水河畔,过了这渭水河,便是息口。
许隽策马跟上前来,打算就此告别。松子却没有答应他的请求,他诚恳的请求许隽和他一道,同归戎寨,哪怕只呆一天,他和兄弟们也好尽尽这地主之宜。
许隽以军命在身为由,坚辞不就,并请松子谅解!松子无奈,只好应了他,他骑马把许隽送出一段路后,随他和其他弟兄们离去了。
松子带队渡过渭水,人马尚未上岸,便远远看见前往戎寨的路口,一位白衣男子和两三个青衣墨侠,以及几个黑布短衣的汉子,正在马上,纷纷眺望着这里,白衣男子犹豫了一会儿,回头和女子说了些什么,一群人便驱马疾奔过来!
等他们离近,松子定眼一看,这不正是已乘木筏而至的范豹、蔡丁、滑力子和韩璧!
范豹他们奔至,都立即跳下马来,大家关切、热烈地打量着松子,好像生怕他身上少了一块什么东西一样。
“总算把你们等来了!一路上还算平安吧?”
说话间,范豹把手中的竹筒水递给松子。
“快喝口咱戎寨的竹泉水!”
松子接过水,一口气喝光,把竹筒递了过去。却见马上的韩璧,竟高兴地擦开了眼泪。
“我这妹子,该没有被昨夜的漂流给吓坏了吧?”
韩璧穿着一件戎寨女墨侠常穿的青色深衣,质地很薄,却也合身,尽透着她少女的婀娜秀丽,她看着哥哥有些迟疑的眼神,抿着嘴,轻轻笑了:
“没有,我呀,一路被几个大哥哥包围着,虽然有几次比较危险,可都在辟老伯和范大哥的指挥下,安全渡过了。对了,这戎寨的衣服,穿上身的感觉比你那厚粗的短衣,可是好得多了!”
韩松子看着在戎寨过得还算高兴的妹子,心里欣慰极了。他扭头看着范豹:
“走到山鹰嘴时,虽然一位小英雄察觉出敌情,可我们仍未躲过戎贼的夜袭!折了十四个兄弟。若不是代虎发现了什么,派许隽率轻骑护送,关键时刻发动了攻击,我能否顺利回来,还是个未知数呢。”
“小英雄?”
“疾如病,一个能捕杀"大虫"的勇士!不过水性一般,他特意给兄弟们带来了不少的“大虫”肉,给大家请功下酒,也算是他的见面礼了!”
大伙儿闻言,都大笑起来!
松子边笑,边指着身后的疾如病,向范豹几个介绍道。
范豹他们惊喜地端详着疾如病,庄重的向他致意。
范豹的目光向疾如病身后扫去,脸色立时顿变!他这才发现随后而来的戎马身上,捆缚着的,竟是墨侠的遗体!他缓缓走过去,颤抖着双手,挨个抚摸着战亡兄弟的身体,蓦然之间,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蔡丁几个默默地跟着他,也都神情凄然!
回望着马队,范豹怱然惊觉地问松子:
“师大哥人呢?”
松子指着马队中间,一匹高大的黑戎马背上,被小心绑缚起来的一副竹担架中,师仪正静静躺在厚密的松枝里面昏睡。
“他的伤势重吗?”
“胳膊被矛刺伤,失了不少血,我已经做了处理。”
“我们大意了,都把眼光盯在了金矿石上!应该在木筏抵达后,火速回援、侧应你们安全归来!真是百密一疏!”
“别自责了,这些宝贝,不上了戎寨,我也放不下心来,更何况,他们又是偷袭,防不胜防的。你们冒险夜渡,我看也算是九死一生了,而且没有损失一筐宝贝,已经为咱墨家立了奇功!”
听了松子这番话,范豹和众兄弟的心里算是好受了一些,他们上了马,陪着师仪,缓缓向戎寨的方向走去。
清晨的浐河,秋高气爽,昨晚还下过一阵小雨,使得街道还显得有些湿滑,花子宣早早就起来,到集镇上唯一一间中药铺来采购一些伤员急需的药品。
昨夜这戎人的体温突然升高,让花子宣高度紧张起来,在这些伤员中,他是最严重的一个,现在,就连车阵子,也能缓缓翻身,自己勉强坐起来吃饭了,让花子宣最放心的,就是老灰狼了,它已然能在“小黑侠”的陪伴下,缓缓行走了。
现在,花子宣急需薄荷、冬青、墨旱莲、大蓟草等草药,让他坐等许隽把药送来,那是要了这位小江湖郎中的命了,他最看不惯自己病人的痛苦状,听到他们的呻吟,他便恨不得用世上最好的药,迅速治好他们。
爷爷的药方他早在小时候就背得滚瓜烂熟,也进行了一些实际诊治,可这次不一样,面对如此众多集中起来的伤者,他心里还是有些发怵了。要是少主在,他的胆子还能正一些,有些病症他也有可以个询问、商量的人,现在,一切只能靠他自己了。
戎人的体质还算不错,即便是高烧,可是脉搏还算稳定,他左胸的剑伤没有变黑化脓,现在必须尽快清热排毒,把他的体温迅速降下来。
中药铺的老板是位老者,颇懂些医术,花子宣要的几种药材,除了墨旱莲,其他几种都有,这个结果已经让花子宣意想不到的高兴,他连忙各买了一大包,急急返回院子。
小熊正在院中的海棠树下,陪着一位康复很快的年轻墨侠来回散步,见花子宣回来,他立马跑了过来,帮他把各种药材抱进诊疗室里。
药材都是经过老者细心炮制过的,花子宣照着爷爷秘传的药方,对症抓药,他试过戎人的体温,依然有些烫手,他忙让小熊去从院中的水井中取些凉水,把水桶用薄一点都棉被包起来,往桶里面放入棉布,浸透后,不断用凉水擦拭戎人的额头,努力帮他降下体温。
那个康复起来的兄弟,被花子宣安排去煎药,忙完了这些,花子宣来不及喘口气,便对伤员进行逐个巡视。
车阵子在晏柯的帮助下,正在竹床上练习着翻身,房间里自然有些闷热,他累得汗流满面,却依然乐此不疲,花子宣看着他越来越熟练的动作,心里宽慰了许多!他嘱咐车阵子动作幅度不必过大,然后便走出了房间。
其他兄弟们的伤情都在缓慢改善中,这种天气,他们的伤口都没有化脓,虽说离不开‘艾熏’的功效,但花子宣他们夜以继日的辛勤护理还是起到了决定作用。
走在山道上的韩松子一行,已离戎寨不远了。
竹林的院子里,巨子算着时辰,早就安排童子给松子和范豹泡好了茶,那坛美酒,也唤人从‘义堂’搬到了院内,饭菜已近备好,他和公输老哥坐在石桌前,边聊天,并等着他们的到来。
“这些琐事,平常都是师仪代为打理的,现在,他也回来了,我可以少些额外负担了。”
巨子微笑着,对公输先生说道。
“对了,这次金矿石能如此迅速的入场存放,离不开老哥指导范豹精心制作出来的‘铜车辖’,它为我们节省了不少人力财力,我以茶代酒,敬老哥了!”
话说完,巨子端起茶盏,轻啜口茶,以示感谢。
公输先生也喝了口茶,随后挥挥手,风轻云淡地说道:
“这不算什么的,咱墨家,以天下苍生为念,往后,我们还有很多比这‘铜车辖’更难造的东西,如云梯、连环弩、防护甲车等,还要加紧造出来,以惜民力,以护民生。”
“那不是要给你的徒弟压担子了?我对他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安排呢。”
“哦,我这些东西,都得服从于墨家的整体安排,不会影响大圣人的计划实施。”
“你呀,又来了。我这圣人,是众墨徒所赐的妄誉,我是何等人,你老哥应该最为明了。咱们之间,切莫如此称呼,那样,就折煞老弟了!”
巨子说这话时,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不快,他再看看公输,接着说道:
“墨家不会制造进攻武器,只做防守之具,这是我们所定的规矩,望老哥体谅!”
公输先生静静地点点头,他望着巨子,眼里的淡定和敬意一览无余。
“对了,你刚才说,要给豹子更大的担子,你可别把我的好徒弟给压垮了哦!”
公输先生突然想起巨子的话,试探着问巨子。
“范豹和韩松子,两个人感情相投,情趣相合,又都是我墨家的栋梁之才,不给他们压担子,怎么说都说不过去。”
“眼下,秦晋两国一直对夹在他们中间的方国如鲠在喉,虎视眈眈,都想一口把它吞下去,可又怕其他诸侯国耻笑,方国的未来,一定会在血雨腥风里飘摇不定,我们戎寨,虽是个方外之地,不受任何诸侯国管辖,可毕竟离方国太近,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咱们不能不防啊!”
公输点点头。
“我打算让范豹深入方国,了解方国小朝廷的情况,为此,他可能要到方国去当个官,当然,是个有实权的官。而韩松子,我决定让他为咱墨家的未来发展去好好当个小掌柜,精心选出几个店员,把这堆宝贝变成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为将来他锻造一直咱墨家自己的军队打好基础。”
“锻造军队?”
“嗯,锻造一直听咱们的命,举咱们的旗,只守不攻的和平军队。老哥,这么些年来,我周游于列国,踏破了鞋,说破了嘴,可这渔翁之争仍然频频发生,强国发展起来,就必然要侵占小国,先自强、后称霸,似乎成为了各国国君的共识!”
“咱墨家说话为什么还有那么几个人听,不是咱祖宗给咱传了什么法经,而是咱们身后有一只能征善战的墨侠队伍,他们心里也怵咱,一句话,实力才是硬道理,老哥,你觉得呢?”
公输先生已被巨子的涛涛言论所震慑得理不出头绪来。
他断没有料到,一贯坚持以守待攻,和平至上的巨子,还有如此宏图,他的所知所学,已经无法对巨子的话做出恰当的回应了。
所以,公输只有默默点头称是!
巨子还想再说些什么,童子已轻轻走到他身边,向巨子禀报,韩松子一行已到达‘义堂’,问先生要不要下去见见他们。
巨子摇摇头,让童子只唤韩松子、范豹、师仪到竹林一叙。
这个时辰的竹林,微风掠起,竹叶轻舞,凉意习习。
竹林下不远的石阶上,松子缓缓拾阶而上,松子已多时未到这戎寨和师傅见面了,他心底也实在是想念巨子了。走在石阶上,他回望着山腰下的戎寨,村舍星罗密布,手工作坊集中布局,显得错落有致,整齐有序,树木掩映下,孩子们你追我赶,其乐融融,师傅带头修理出的梯田里,块块相连,水波荡漾,不少墨徒正帮着村民插秧,大家谈笑风生,其情恰恰。
松子看着这如世外桃源般的光景,心里都有些微醉了,想起一路来的所见所闻,心里不由得对巨子又增添些敬意来!
跟在他身后的范豹,也不断回头看着这山下的风光,心里也如松子一般的惬意。
他找个机会,把桃木兵符交给了松子,又把师仪所持的宝剑一起带了上来。
童子一袭青衣,垂手在竹林外的石道上,静候着他们。
在童子的带领下,松子他们通过林中的密道,进入了这一处在所有墨徒心目中最神秘也最神圣的院落。
巨子就站在院门迎接他的两个爱将,松子一眼见到师傅,心里一酸,忙双膝下跪,整整齐齐给师傅行了跪拜大礼,然后,从自己的怀里取出兵符,双手举过头顶,巨子没伸手去扶他起来,更没有去接兵符,他细细端详着自己日思夜想的爱徒,一言不发,只是微笑。范豹见了,也行过大礼,替师仪交还巨子的佩剑,巨子让童子收起宝剑。之后,带着松子和范豹,一起步入院中。
饭堂里,师傅让后厨用这戎寨农户自产的蔬菜、自养的鲜鱼活鸡、自种的粟米,做了顿实实在在、味道独到的农家菜。
巨子亲自打开酒坛,给松子和范豹都斟满酒碗,他和公输先生也都不例外的倒满了酒,他静静看着松子,松子端起酒碗,先敬师傅,后敬公输,再与范豹共饮,一下子便喝掉三大碗黄澄澄、入口清冽甜酸的这戎寨人自酿的粟子美酒。
酒宴完毕,按照往例,众人随着巨子进入他用来秘密议事的后院。
石桌上,巨子给松子和范豹早已泡好的茶,已然有些凉了,童子重给添了些烧开的山泉,在茶香四溢、众人微醺的时候,巨子开始说话了:
“师仪呢?”
他问韩松子。
松子向巨子禀告了在“山鹰嘴”所遇到的伏击经过,对自己的考虑不周做了自我批评。巨子见他如此坦诚,也没有再说什么话。
他话题轻变,转向了师仪的疗伤问题。
“趁着今日的酒兴,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见一个好东西。”
说完这话,他向童子略微示意,童子立即领会了主人的心思。他忙搀扶起酒后有些力不从心的公输老人,送他入后院的客房休息。
等他回来时,巨子和两位爱将已然不见了踪影。
这时的巨子,已在竹林里了。
他带着松子和范豹,走入了竹林深处,在厚厚的竹叶铺就的林道上,松子霍然看见眼前的一道陡峭的石梯,横靠在山上,直通向高耸的峰顶。
戎寨所在的山地和华山同属秦岭山系,而墨家总部所在的戎寨主峰,正是是秦岭山系中的名山:翠竹山。此山向以山上特生的竹子出名,但因地势险峻,又处偏僻,所以为外界少识。
巨子在前,松子居中,范豹随后,他们小心翼翼地攀着这石梯,向峰顶缓缓前行。
石梯的尽头,是一条极窄的,仅能通过一人的通天石洞。
巨子轻纵身体,已然如仙般掠上。松子也使了轻功,却差点碰上石头,幸亏师傅回手一拉,他借力跃上石顶。
范豹想用猛力跳上去,却见着石洞实在太高,怕自己够不着。正在进退维谷之间,松子已俯下身子,伸出手来,范豹见了大喜,忙一跃而起,抓住了松子的手,借力也纵上石顶。
正是“人道途尽处,却是风光口!”
那石洞之外,却是一片美不可言的方外世界!
青石嶙峋之间,生出这如棕似竹的细树来,它们的叶子细长,比竹叶更加秀美,蓬勃地密布在峰顶之上,树下,盘根错节,其中,还夹生着一种如血的红花,妖艳美丽,在风中轻轻摇曳着。
松子和范豹看得傻了,巨子回望着他们,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两个,随我来!”
松子如梦初醒,忙拉着范豹紧随师傅往前走去,前行约百步开外,他们便走到了峰顶边缘。
松子和范豹往下看去,只见他们刚刚经过的渭河,如一条细带,蜿蜒于黄绿之间,巨子远指着霸水方向的一座小城,对着范豹说道:
“那就是你要去的地方,丰水城。”
范豹凛然一惊,不解巨子之意,巨子却不解释,他淡淡一笑,拍拍松子的肩膀:
“随我见一物去!”
松子和范豹忙紧跟着回身走开的巨子。
他把两人带到刚才经过的峰顶奇林,指着那血红的花,对松子和范豹说:
“把它们选大的采摘下来,应摘必摘。”
两人即刻俯下身子,摘起这红花,不一会儿,大点的红花已被他们采尽。
“这花叫做‘血花’,为我翠竹山的镇山之宝。当天采摘之后,在午夜子时,用它和酒一起服用,可以补血益气,又起死回生之效。”
巨子在他们身后静静地把这神物的由来给他们娓娓道来。
说罢,他便从石洞飘身而下,松子和范豹面面相觑,赶紧随之纵下,从石梯小心的步入竹林,进到院内。
可这回来的路上,俩人就再也没有看见他们的巨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