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这花纹在多年前就被禁了。”珍宝阁的代理掌柜低声在沈清泉耳边说道。
沈清泉盯着图样,“我叫你查的可有消息?”
代理掌柜再一次压低了声音,伏在沈清泉耳边讲述。
沈清泉听后立即取了烛台将白纸燃烧殆尽,随后心有余悸的看着他,“所言当真?”
代理掌柜拍着胸脯保证,“老夫纵横玉石金器一行多年,如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
沈清泉心里暗道,完了,完了,这虺燃匕是安亲王生前随身的旧物,现在又被独活宝贝似的护着,不是他儿子能是谁?
细想起来,独活和皇帝还倒有两分相似。
这么一个冤大头在家里,要是被发现了一定是死无葬身之地。
“公子怎么会得到这样的花纹?”代理掌柜问道。
沈清泉叹了口气,“狐朋狗友想着法子玩我,还好我聪明找了您老人家问问,否则就砸到沟里了。这事一定要烂到肚子里。店里面若有什么喜欢的,您尽管拿回去哄夫人开心。”
代理掌柜行礼笑道:“公子还是多钻研钻交友之道才是。”
沈清泉心事重重的走出来,摸了摸腰间发现还是把扇子,没了招摇的物件索性背了手在街边闲逛。
不知不觉间竟然来到了城西,这是京都中最为凄冷的一个地方,传闻虎口巷里雨夜间经常闹鬼,大家都说是威方将军的冤魂来索命。
威方将军府,赵合欢的故居。
沈清泉慢慢向里面走去,巷子和热闹的长街形成鲜明的对比,明明一个转弯就到的距离却仿佛隔着无穷无尽的东西,里面一户人家也没有。
黑石青瓦,冷风卷起地上的残叶,擦着墙壁呼啸而过。
沈清泉不由得缩紧了肩膀,莫名的感觉到身上笼了一股阴翳。
红漆剥落,木头腐朽,依稀可辨认出赵府二字。
沈清泉觉得这地方阴风阵阵的,硬着头皮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险些尖叫出声。
满地的苍凉的白骨,时隔多年,竟然没有人来收尸,地上还保留着当年的残骸,只不过尸体已经完全腐烂风化,只剩下白的发灰的骨头。
沈清泉吓得几乎是肝胆欲裂,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了脚踏木叶的声音。
“哐啷”一声,木门迎风而裂,冷风裹挟着尘土席卷而进,独活迈进一只绣着金纹的靴子冷冷清清的走进来,身上似乎带着怒意。
沈清泉捂着自己的口鼻躲在门口的石雕后面,“他也来了。”
独活站在威方将军夫妇的尸骸面前,脸上扯出一抹冷笑。原本插在尸体上的铁剑早就锈迹斑斑倒在白骨上,衣物也已经风化的不成样子,血迹早就干涸消失留下一片阴影,位置还是和当年一样从来不曾移动分毫。
赵合欢不曾回来过,独活知道她一直在逃避,不愿意面对这些残酷的过往。可这些事情总会被人提起,总有人逼着她让她把一切弄得清清楚楚。
独活忽然发力,将面前的白骨击得粉碎,踩在脚下瞬间化为齑粉。
双眸迸发出浓烈的恨意,像岩浆一样漫出眼眶,淹没所有。
为什么不死干净呢?为什么不给你们的女儿留一个安静的未来?
赵合欢在不断地成长,原来的她就像一只折掉翅膀的雏鸟,瑟缩的躲在自己的臂膀下。
他就是她的神,掌控着她的一切。
可现在她竟然开始学会离开自己单独行动了,神一样的他已经不存在了。
归根到底,是他把她带回来的。
这就是命吗?
独活眼中冒出一丝疑惑,紧接着又狠狠的把它撕扯出来扔掉,不,他不信命,赵合欢也不信命!
他们是一体的,是不可分开的,她说过会永远跟着自己,她不会食言,也不能食言。
独活脸上突然露出一个极为讽刺的微笑,于情于理赵合欢都该是他的。
赵孟辅欠他的都应该赵合欢来还,他对她做什么都可以,现在他带着自己一手培养的赵合欢来找皇帝复仇也是理所当然的,他可以把仇恨都放在宋原溢身上,他可以继续带着赵合欢将仇恨铲除,导致这一切发生的人都是宋原溢,与他没有半点干系。
他最起码救了她。
想到这,独活豁然开朗,脸上的凶狠如潮水般退却,他要带着赵合欢走到顶点,谁也不能阻止,谁也没有资格阻止。
独活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后,沈清泉才颤颤巍巍的从角落里走出来。
独活击碎的应该是赵氏夫妇的骨灰,他蹲下身将风吹过后残留的骨灰轻手轻脚的收进荷包里。
已故之人还要挫骨扬灰,独活的恨到底有多浓,他蛰伏多年再一次来到这里,京都又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吗?
沈清泉抬起头,日头缓缓西斜,天边血色云彩,颇有几分荒凉的意味。
“景明师兄。”柳归晚对着他原原本本的行了一个同门礼。
景明连忙将她扶起,“公主真是折煞属下了。”
景明的眉目之间多了些成熟,可脸上的笑容依旧是和煦如风。
“师兄还是和当初一样平易近人,没有一点兵长的架子。”柳归晚眨了眨晶亮的眸子,显得楚楚动人。
景明笑道:“公主也是和当初一样风姿迢迢。”
柳归晚招呼他坐下,“这宫里面我熟悉的同门都见的差不多了,唯有师兄还不曾拜见。”
景明道:“霁雨曾和我提起过你。”
柳归晚掩面笑了笑,“我和师姐,合欢她们倒是经常见面。”
柳归晚珠钗环翠,在景明眼中像是一朵人间富贵花。
“这是新送来的峨蕊,师兄尝尝。”
柳归晚为他斟了一杯茶水,青葱的指尖在杯口处勾了一个弧度,似有似无的诱惑,似有似无的尴尬。
景明面不改色,轻抿了一小口,入口甘香,连声称赞。
柳归晚道:“合欢是最不喜欢饮茶的,总说苦,不像师兄和师姐品的出其中的甘甜。”
“合欢早些日子比较苦,不喜欢这些附庸风雅的东西也正常,平日里喜欢吃些小点心。”景明解释道。
柳归晚的秋水眸子溢满了笑容,“师兄还是这么贴心,不知合欢的父母住在山下哪个地方,我好派些人去慰问一下,给些生活的补给也好。”
景明摇摇头,“这不清楚,我只知道当初合欢与独活是一起上来的,听闻他们在山下就认识了,你可以直接去问合欢。”
柳归晚眉心耸了耸,端起茶杯,“我是怕合欢不好意思开口,也不知何时能碰到少傅大人问个清楚。”
她透过指缝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景明。
景明神色并无异动只是淡淡的说道:“独活官运加身,仕途平稳,与常人来比较为繁忙。”
送走景明后,柳归晚立刻吩咐田海,将赵合欢上山前所有的踪迹都查清楚。
赵孟辅既然是被九霄峰的弟子所杀,根本就不可能留下活口,赵合欢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她跟独活到底有多大的渊源,竟然让独活可以摈弃仇恨来护着她。
田海跪在地上哀求道:“公主,有些事情不要再查下去了,合欢姑娘已经收下奴才送过去的堕胎药了,她和公主是站在一起的。”
柳归晚冷眼斜着他,“什么时候主子做事奴才也敢来阻拦?”
田海想要捧着她的腿却被柳归晚一脚踹开,“连你也不听我的话吗?我当真成了个孤家寡人不成?”柳归晚的眼里含着泪水,面容悲戚。
“我活着就是为了报仇。”
绮恩殿
丽妃刚喝完安胎药,浓稠的药汁苦的她浑身不适,连着抓了好几把蜜饯。
赵合欢立在一旁,眉头紧皱,这药她也尝了一口,嘴里苦的发酸,一点儿也不好受。
丽妃将蜜饯盘递到她面前,“换换口,这药太难喝了。”
赵合欢谢恩,却并不接受。
丽妃习以为常,从怀里抽出了张药方子递给赵合欢,悄声说道:“你到宫外按这方子在抓几副药,据赵太医所讲吃了这药,本宫肚子里男胎的可能性更大。”
赵合欢面露犹豫之色,这胎儿的性别岂是说改就改的?
见赵合欢不接,丽妃不悦的塞给她,“让你去就去,一个婢子还有这么多想法。”
赵合欢忽然想起田海给她的药,服下去之后,彻底就断了子息。
赵合欢心下一动,“娘娘说的是,奴婢这就去办。”
急急匆匆的出了宫门,直奔药铺。
柳归晚是一个笑里藏刀的人,而自己又是什么好人?
赵合欢自嘲般的笑了笑,手上沾的血并不少,死后是绝不会去向极乐之地的,所以多一条命,少一条命又有什么关系。
怪就只能怪她们全都生不逢时。
沈清泉那日回去后,便日思夜想怎么样才能见到赵合欢,写信给丽妃,却换来一顿呵斥。
赵合欢现在是她的左膀右臂,必然不会轻易放手。
在按察司里,沈清泉将这些人的卷宗全都翻了出来,前前后后,里里外外的捋了个遍。
卷宗记录详实的,不过历史总是由胜利者书写,安亲王,太子这些人都被描述成了罪大恶极之徒,就连当初忠心耿耿的赵孟辅也成了通敌叛国的狗贼,总之所有的错误都由失败者来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