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指出的那个地方叫残缺滩涂,相当奇怪的名字,硬要说的话,垃圾城只有一个地方能被称为“滩涂”,那就是垃圾河流沿岸的那些地带。
垃圾河起源于五座巨大的、堆积数十年的垃圾山,最后消失在另外几座垃圾山之间,长度大概有三百米,恶臭能飘出几十公里外。
要前往那种地方,准备是必不可少的,严立带了个行囊(之前捡来的),装上防毒面具和干粮清水,鞋子也换成厚的,防水的,为了保护武器,老头帮忙给那支钢筋上了一层防护涂料,免得它被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腐蚀了。
当然,那把用13号金属做的斧子就不需要了,严立也没打算让老头知道它的存在。
最后,他交代了家里那个孕妇几句,留下足够的食物。出门前,他说:“你最好早点走,我不能一直养着你。”
严立出门去,希望自己回来时家里空荡荡的。但那个女人依旧没有回应,她的脚已经康复得差不多了,只是一如刚来时那样,抱着食物不肯挪动,就算严立已经远离视线。
严立背着武器,经过一处处垃圾坟场,他打完两头狼头怪物之后,休息了三天,如今正是出门活动筋骨的好时机。
但目的地有些遥远,从地图上估算,至少有五十公里,他几乎是要横穿半个垃圾城。
就像之前提过的,垃圾城面积广大,否则也装不下那么多的垃圾,这广袤的垃圾平原上极少有代步工具,起码严立没有,整个广场也只有两台组装的强动力货车。
但严立的行动速度快,虽然中间停过几次,其实速度不比开车慢。在靠近垃圾河五公里外,恶臭已经让人无法忍受,他带上面具,穿上防护鞋,行动也慢了下来。
前面有个污浊黑水混合着不知名废物组成的陷地,几只人类的手臂从地下伸出来,但只剩下白骨,血肉都被虫子啃食干净了。
严立难以想象他们死前的痛苦,被垃圾秽水吞没,拼死挣扎,却凝固其中,任何露出地面的部位都成为虫子的食物,那还不如溺死,在地下有个全尸呢。
他绕过一个个陷阱,寻找残缺滩涂,顺带留意路边不时窜过的生物。这回老头给出的名单是足足有十几种变异生物,也不知他要炼制什么药剂,需要如此多的材料。
不过干完这一票,严立估计能休息个一两周,因为老头给的报酬是平常的三倍,似乎对这件事格外看重。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严立一枪戳起地上的一只变异蝎子,熟练的把它甩进背后的包囊里,这是他在路上见着的第一个目标猎物。
前面应该会有更多,因为他已经听到垃圾山背后悉悉索索的声音,仿佛有无数蝎子蜘蛛在塑料袋与金属罐子之间爬动。
严立不敢大意,从一条最平稳安全的道路翻过这片垃圾高山,却在背后看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前方是一片凹陷的平地,污浊的河流从中央流过,在四周留下了一大片湿润恶心的黑色地面。
就在这黑色的地面上,有无数残缺的肢体在扭动、跳跃——那都是不完整的,有人类的手脚、半截身体,肥胖的白虫,蜥蜴的尾巴,甚至是不同生物的肢体的组合……
所有这些混在一起,翻搅着湿润的泥土,散发出恶臭,就像是地狱里沸腾的海鲜火锅,那跳动的是活虾活鱼。
严立差点吐出来,这里的恶臭连面具都无法完全阻挡,他只能退出几百米,但脑中还不断浮现方才的场景。细想之下,那些扭动的残躯似乎还在互相纠缠扑杀。让他印象深刻的就是一条几十厘米长的苍白绦虫正把脑袋埋在一堆蠕动内脏上,死命扭曲着往里钻。
那种场景只要回想起来,严立胃中酸涩,忍不住吐了出来。就在此时,他瞥见旁边有只巨大的蚊子扑了过来,他几乎是一边吐,一边抬手用斧子把那只脑袋大的蚊子给凌空劈死。
电流烤焦了蚊子肉,严立闻着奇怪的味道,反而是冲淡了方才所见所闻的恶心感,恍惚间回忆起了小时候用电蚊拍虐杀蚊蝇的一幕——当时怀着恶意的将蚊子尸体放在电流中爆响,味道是一样的。
他用袖子抹抹嘴角,地上的呕吐物吸引来了许多莫名的臭虫,在其中游泳、产卵、飞快的孵化,变成细小的蛾子,最后又落在其他任何有营养的液态物质之上。
严立开始后悔接下这趟任务,但既然已经来了,只能祈求自己能尽早完成。
他绕过这片恶心的土地,到另一处稍微干燥些的地方,那里与残缺滩涂就一山之隔,铺满了锈迹斑斑的奇异金属。
几个长着三支手臂的怪人正在山坡上打架,他们大多光着膀子,多余的一只手有的长在脖子上,有的长在腰上,也有长在脑袋上的,共同点是这条手臂要比正常的结实粗壮许多,布满了青色的血管,指尖肮脏锐利,灵活的四处抓挠,可以轻易的在对手身上撕开血肉。
严立躲在暗处,看着他们自相残杀,人类的惨叫声和嗜血的吼声从他们之间传出。
他们已经算不得人类了吧,而且不在名单之上,严立不打算招惹,只能接着绕路。
在另一个山坳里,他看到了一些异常的东西,地面上出现了巨大的血色痕迹,仿佛是洪水冲刷过的山谷一般,空旷而阴沉,痕迹所到之处,土地溃烂冒泡,甚至喷涌着恶心的血肉喷泉。
痕迹边缘还是正常的地面,但看得出来那些血色正在向外扩散渗透,可能会将整座垃圾山包囊进去。
严立在痕迹两侧见到了许多没见过的生物,这痕迹仿佛是浇在地面的肉汤,滋养了许许多多的生命,尽管它们恶心而扭曲,但确实充满活力,不断翻腾搅动,像是活跃的筋肉。
严立强忍呕吐的欲望,跳到边缘,抓住几只猎物,照例收好后继续往前。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在天黑前探索完这片区域,然后用最快的速度离开。
沿着那片湿润的痕迹(就像尿床的痕迹一般),严立发现它所到之处,动物们的生命力似乎格外旺盛,扭动间散发出不可描述的生命气息,更加将周围的无数生命吸引过来。
于是严立像逛菜市场一样,看到了满地的变异生物,它们大多专心致志的吸吮着地面渗透出来的黑色汁液,偶尔为了争夺而互相厮杀,仿佛眼里只有那些液体,即便有人从背后经过也全然不顾。
严立甚至看到有一条被咬成两段的变异蜥蜴趴在地面拼命进食,最后头尾两段甚至还扭打起来,伤口断面不住的喷溅着恶心的血液。那种古怪的场景已经超乎常人的想象。
严立用玻璃管取了一些地面的液体,放在阳光下一看,那些液体是深褐色的,还在缓缓流动,如脓液一般粘稠。
“那老头应该会感兴趣。”严立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毫无疑问不是寻常之物,或许能换个好价钱。
他接着往前走,与痕迹保持一百米左右的距离,过了几公里他才明白,这痕迹就像是被泼到地上的水,沿着垃圾山之间的低地蔓延至此,严立说着波纹的外围,已经渐渐接近痕迹的来源。
他的心情开始变得紧张,如果一开始痕迹里的生命让人恶心、难以忍受的话,后面的景象就足以让心智正常的人心惊肉跳,像是进入异度世界的可怕角落一般。
在痕迹的尽头,是一片巨大的滩涂,涂抹着血色的脓液,层层叠叠的如黏箘一般,冒着深色的气泡和无孔不入的臭气。
严立胃中翻涌,这里的气味比他在研究所里闻过的任何药物都更加腥臭。
地面上还有更多沾满黏液的触须,不像动物,也不像植物,它们就古怪的从地面伸出来,在脓液里摆动,四周缠满了头发、碎肉一类的长条,并且互相连结,直到织成一张大网。
在大网之上,脓液之中,站着许多无皮的怪物,它们有的是人形,有的是动物,也有变异后奇形怪状的东西。共同点在于它们的皮肤都脱落了,随着触须在脓液里漂浮着。
它们张着嘴,发出刺耳的嘶吼,神态是难以想象的痛苦和扭曲。身上正在流淌着血液,但地面浓郁的脓液也源源不断的被吸收,最后又在体表爆裂的血管中渗出。仿佛是一个循环,让它们都变成了移动的脓液喷洒机。
严立的手有些发抖,看着地面上缓慢扩张的脓液和远处失去理智、茫然步行的怪物,他心中的震撼难以言表,仿佛又看到了研究所里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试验品们,他们为了生存,而承担着类似的痛苦,将身体变成容器,塞满各样的药剂。
就像这些脓液对附近生物的侵蚀一般。
严立痛苦的继续前进,身体和心灵都遇到了很大的痛苦——既不适应这里的环境,又因为过去而悲伤。
但现在他把老头的委托给忘了。他更想继续往前,看看这些脓液从何而来,究竟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