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
身为笼中鸟,一瞬化无影。富贵皆浮云,大梦不知醒。
昭惠帝将手中的茶杯用力摔在地上,陶瓷破碎的声音传来,侍奉的众人忙不迭跪在地上,为首那名侍奉昭惠帝已将近十年的宫女蔡倥说道,“陛下息怒。”
昭惠帝看着跪伏在地的君越,眸光微冷,“太女意图刺杀姐妹,其心叵测。君越,你有何辩驳?”
说罢看向手臂负伤的君策,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你既然已经受伤,就别在地上跪着了。先起来吧。”
“谢母皇。”君策恭敬回复后便垂手侍立,面上风平浪静,心内却起伏不定——也不知母皇现下是何意,但她有把握,母皇应当不会怀疑到聆举的头上。
君越袖口中的指甲死死嵌在了手掌心的肉里,发白的面色阴沉不已,看了看被扔在自己面前的东宫信物,沉声说道,“儿臣愚钝,竟不知是何人盗我东宫信物和玉印,以此挑拨儿臣与二皇妹姊妹深情。儿臣无能,望母皇责罚。”
“说得倒是好听。”昭惠帝冷哼一声,看向君越的眼神中带着嘲讽,“你倒是好能耐,把太女信物如此重要的东西轻易丢失,然后连带着把印玺也按在信物上。君越,朕问你,东宫的守卫莫不是为一群男子?”
君越把心一横,“母皇,这明摆着是嫁祸儿臣啊!母皇明鉴啊!儿臣若是真要刺杀仲略,又怎么会做的如此明显?”
昭惠帝眼底暗流涌动,把想要递到唇边的杯盏“啪”地放下,语气依旧冷漠,“万一你是故意这般混淆朕视听,如何?”
“儿臣立誓,若是儿臣派人刺杀仲略,天人共戮,九泉之下不得安宁,转世十世不为人!”君越咬了咬牙,声音愤恨,若是她知道是谁嫁祸于她,她定要诛她九族。
二皇妹君策手握武将,在朝堂上和自己分庭抗礼已久。如今自己因为父后一事和母皇翻脸失了些圣心,都不知道有多少人因此落井下石,现在自己又被污蔑成这般,朝堂上倒戈的人恐怕是不会少。
“发誓?”昭惠帝将脸转向一旁,不再看君越,“尽说死后之事,君越,你这发誓当真无诚意!”
在一旁沉默许久的君策微阖眼睑,此时出声道,“母皇,儿臣看此事也尚为蹊跷,不可贸然断大皇姐之罪。还望母皇三思。”
昭惠帝不耐地按了按太阳穴,“都先下去吧,别在这一个个杵着,看得朕心烦。”
闻言,众皇女便告退散去。
直到女儿臣属们走远,昭惠帝这才猛然捂住腹部,面色一白,随之剧烈地咳嗽起来。等定睛看那捂住咳嗽的锦帕时,点点红丝,沾染其上,仿若对帝王无声的嘲笑。
此事不是君聆举所为她自然清楚,而自己不过想借此事敲打一番锋芒太盛,且她最近又和自己因为康裕凤后一事闹得不可开交,这个继承人,还是君仲略较为妥当些……
“传陛下谕令——”
传信兵挥舞着传信旗,马蹄踏踏之声在营地回响。
君策眯了眯眼,看向身旁风轻云淡的杨宣道,“光贤,母皇因为刺杀一事,提前结束了千枭集,你倒是说说,朝廷除了彻查此事外,接下来会如何?”
“要看查不查得到喽。”杨宣将手上已经剥好的果子扔了一颗在嘴中,漫不经心地回答,“要是查得到,便要看是谁才能做定论;要是查不到,太女殿下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贵族士女都是直呼皇女们的字,杨宣把敬称“太女殿下”这般叫出,其实颇有讽刺的意味。
君策失笑,“人家聆举虽然招人恨,但也没惹到你吧?”
“切,看她不爽而已。”杨宣不屑地继续鄙视着君越,“一天到晚趾高气昂、目中无人,那厮当真以为自己薨了就没人继承大昭江山了一样。我看还是仲略你现在较亲近的老十八宸逸好些。”
“凌儿的父君薨逝后,母皇便让她养在了父君名下,和我虽不是亲姊妹却胜似亲姊妹,心性倒是难得。传位给聆举,私以为还不如传给宸逸。”君策接过话头,想到幺妹的不羁却行为皆符合礼数,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仲略这话说的,难不成仲略不想一争?”杨宣以为君策此话只是玩笑,“宣以为,仲略登基才是万民心之所向。”
“争,如何不争?”君策眼底笑意依旧,缓缓摇头道,“只是不当过于强求罢了。”
“毕竟如今世家门阀林立,朝堂可不是皇帝的一言堂。”君策眸光微闪,“当个有实权的藩王和当个被人天天盯着的皇帝,我倒是觉得还不如当个藩王来得自在罢了。”
“门阀林立已经绵延不绝了不知几百年,若我没争过将来的新帝,就凭我手中笼络的世家势力,独善其身以此终老绝无忧患。”君策抬手拍拍杨宣的肩,语气中略有深意,“光贤,谁要当皇帝我不在乎,不过一个虚名罢了。只要我君策可手握兵权且能一展抱负,我世家势力在手,就算是皇帝,又能耐我何?”
杨宣赞同地颔首,转过脸来和君策相视一笑后,不再言语。
广平王营帐内。
“你刚才说,君越那女人被人污蔑说刺杀君仲略?”君颖眼中精光一闪,对姬喜说话的语气都兴奋得颤抖了些,“此乃苍天助我也!”
“喜以为,不如趁她病便要她命,推波助澜废了太女。”姬喜拱手致贺后发了话,“然后大业将成!”
君颖笑意更甚,“若本王成事,不催当得了千秋功臣!”
还未等姬喜回话,一名士兵身披戎装步伐匆匆地前来,向君颖行了个军礼后说道,“王主,郁少卿麻烦您到猎区大营。”
“秉正叫本王?”君颖有些疑惑,郁家这帮人她从未交往过,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如今叫自己也不知什么意思……
大理寺少卿郁修,字秉正。
“王主。”一路陪同君颖的姬喜压低了声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大理寺少卿郁修,好像是陛下钦点的负责查刺杀君仲略一案之人,她让您去见她,莫非是……”怀疑您是杀手?剩下的那句话姬喜没直接说出来,但君颖却明白了她的意思。
按照这话说来,莫非郁修怀疑自己是刺客?君颖莫名觉得有些好笑,但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算郁修那厮怀疑自己,但却又拿不出什么证据来,岂不是下了她自己的颜面?
姬喜看出了君颖的自信,压下心中不知为何莫名的不安之感,紧跟着君颖的步伐。
可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君聆举是被诬陷的,她照样没行刺杀一事,还不是莫名其妙给人背了黑锅?也不知道王主哪里来的自信。姬喜不敢在明面上说出这些话,只得暗自在心底诽谤了几句。
没过多久,两人便到了大营的营帐空地外。
郁修和君颖行完礼,还没等例行客套完,君颖便带着些许嘲讽的语气发问郁修道,“不知郁秉正唤本王来,有何贵干?”
郁修见君颖直入主题,便也不再虚伪地继续客套下去,语气略显生硬地回答,“修怀疑王主参与了刺杀忠宁王主一案,修现在想问王主几个问题,王主可否如实回答?”
其实郁修所在的郁家并不是名门望族。郁家在朝堂之上有一定地位,只是因为太傅郁肃曾是昭惠帝的老师。再加之郁肃在士林当中地位不低,昭惠帝登基后为了笼络文人墨客,便借着郁肃当过自己老师的名义,给郁肃这个德高望重的老妇一个太傅的虚职。
是以,出身本非名门望族的郁修,不敢像其他世家门阀的贵女那般直呼皇女的字,而是以“王主”相称以表恭敬。
君颖连连冷笑,“请便。”
“广平王府的侍卫,按照我大昭律法上规定,应当配备共计五百人。可修去派人查了王主现在府上的护卫,清点时却发现少了一百人。不知王主这是为何?”郁修取的字其实挺对得起自己的品性——为人刚正不阿,说话直爽,不怕得罪于人,从她此番可以称作是质问的话中可见一斑。
“而且,拒忠宁王主回忆,当时刺杀的人数,莫约也就一百来人。加之修所在的大理寺派人彻查过京城中所有官员的护卫人数,唯有王主您的对不上律法规定的数目。”郁修看也不看君颖越来越难堪的面色,继续说道。
君颖这次当真是骑虎难下了。
就在不久前她听了王府内一个谋士给自己出的计谋,说是作为大昭皇女虽然明面上没有兵权,可暗地里也应当培养自己的部曲——谁知道自己那些个貌合神离的所谓“姐妹”会不会私下里养部曲?
那谋士还说,要是一旦有人逼宫,若是自己没有势力,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姐妹们荣登大宝,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只要一旦手中握有部曲,它日若其她皇女兵变,自己便可以在母皇和姐妹们打得两败俱伤之时,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坐享其成,岂不乐哉?
于是自己当机立断就同意了那谋士的计策,随即拍了王府中对自己最为忠心的一百名侍卫,出府去暗地招揽部曲。为此,自己提前还安排好了将要被招揽的部曲的去处——把她们安置到自己在上阳离皇宫最近的几处私宅之处。
自己假意把那些私宅大院转手倒卖出去,那些部曲便会化妆成一个大家族女男老少的模样,顺利而无人发觉地入驻上阳,成为自己的一把利刃。
而这些计策都是那个谋士提出来的。但施行这些行动的日期,就是今日。
去它爹的,当真是晦气!
君颖暗骂一声粗话,面色铁青不已。本想骂那个谋士早不提晚不提,非要在这个时候今天这个日子好巧不巧地让自己的王府侍卫去干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可人家毕竟一番好意给自己谋划……
这气也只能对自己发,别提有多憋屈!
以前听人说谚语——打烂了牙齿往肚子里咽,今日才知道是什么感觉。
郁修看君颖面色不对劲,心中越发认定了自己的猜测,况且除了这个以外,自己还搜到了些蛛丝马迹。要不是那个新晋的仵作脑子灵光,指出了这些疑点,自己除了刚才指出的广平王府人数不对劲,直到现在,自己根本还一无所获呢!
君颖脸上的嘲讽和不屑褪去,这回换成了郁修冷笑不已。
“广平王主,不知您如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