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便是来我大昭为质的宇国太女。”一名世家贵女对着同伴低声耳语,面上颇有些看不起之意,“果然不愧为弱国,为了保命,连自家唯一的继承人都派了来。”
同伴看向相谈甚欢的君凌和宇文滨,也露出了嘲讽的笑意,连带着连君凌都鄙夷了起来。
“那是,王主还愿意和那般人交往,也不知作何想法。”
顾昱着一身书生白袍,面如冠玉,头戴寻常书生戴着的头巾,背着手站在两人身后,心底对她们同样鄙夷。
幸好子期随着北戎一行人离开了,否则听到这话,不知会私下里怎么折腾这两人。
说到子期,也不知这姐妹在上阳,有没有把主公策划好的计谋教给那二王子,要是已经计成,距离大业也不远了。
高冲却对侮辱自家主子的人没那么多好脾气,听见这话顿时气不打一出来,拔出腰上的佩剑就想和那两人决一死战。
乐赟吓出一身冷汗来,忙不迭地拦住小伙伴,“平勇,你先冷静冷静。就凭主子这耳力,怎么会听不见这两人的诽谤?主子都没说什么,你怎可坏了主子的算计?”
高冲这才平复了许些内心的怒火。将剑收回剑鞘中,冷哼了一声后抽身便走,不再理会乐赟。
君凌眼观鼻鼻观心,早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面上却淡然自若。
宇文滨同样耳力不差,听完这些话也只是笑笑,不仅不恼,还略带戏谑地玩笑道,“她们说的都是事实罢了。你的家臣倒是忠心,为这几句话便大动肝火。”
君凌接过话头,不动声色地随着宇文滨走过两人,将手背在身后,并藏在了袖口之中。
宇文滨看到这小动作,虽然不解君凌的行为,却没有发话,只是继续边走边聊,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等两人走过,宇文滨这才发问,“宸逸刚才?”
“江德猜猜?”君凌挤了挤眼,看向天边蔚蓝,眼神有些渺远。
“放的是什么?”
“若是我说那是让她们能生不如死的药粉,你信不信?”君凌笑得有些肆意。
“持续时间多久?”宇文滨对君凌的笑容无动于衷,面不改色地继续问道。
“半日。才认识多久,君怎生就那么了解我?”君凌的语气有些颓然,“凌佩服。”
自己和她是同一类人,如何猜不到刚才君凌的小动作到底是何意?这般想着,宇文滨按着腰间的剑格,眼中精光一闪,“不如,滨与你来比划比划?”
“凌甘之如饴!”
练武场上。
“就在这吧。”君凌站在场上看着宇文滨,笑着说道,“你可给我悠着些,要是把这院里弄乱了,害得要重新打扫,我可饶不了你。”
“君且放心。”宇文滨点了一下头,右手慎重地搭在了剑柄之上。
眼神凝聚,目中的剑意几乎凝成一线。
同时,小院中生起了微风,草叶轻摇,君凌的衣角微微地晃动。
“兹。”
剑刃和剑鞘之间发出了一阵摩擦,一节反射着寒光的剑刃慢慢地被抽了出来。
“呼。”
风声一紧,四周的空气似乎都似受到了压迫向着四周流散。一丝飞散的气流划过君凌的脸侧,垂在脸侧的长发被吹起,几缕头发轻轻掉落。
君凌脸上的笑容尽数敛去,半闭着的眼睛抬起,看向宇文滨的方向。
一股凶煞之气一瞬间将宇文滨笼罩在了其中,如山将倾。
宇文滨的眉间皱起,随后又松了开来。
眼中浮现出一股不折的剑意,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自己就已经遍体生寒,宸逸的剑术果然很强。
趴在房顶上观望的顾昱脸色苍白,身上打着哆嗦,明明是三四月份的天气,却只觉得凭空来的发凉。
想跑,现在就像夺路而逃,但是被她强忍了下来,从自己的腰间取下了一个酒葫芦,放在自己嘴边喝了一口。
一口酒入喉似是真将周身的寒意驱散,让她好上了许多,堪堪松了一口气,趴在那继续看着。
“江德,小心了。”君凌淡淡地说道。
没有时间让宇文滨多想,下一刻眼前的天地之间仿佛都暗淡了下来,刹那定格。
一切再无光亮,只看得到一抹剑光在那暗没之中缓缓抽出,伴随着让人惊颤的剑鸣之音,流光飞逝。
转息之间,好像是那天地之间只剩下了那一抹剑光,划开了她眼前的明暗向她飞来。
剑光凄白,让人沉在其中,并不快,就像是时刻被延长了,一切都变得缓慢。
不能反抗也不想反抗,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一剑划来。
房顶上的顾昱双眼失神,就像是没了知觉一样。
“铮!”一声剑吟却在这时突然响起,让她惊醒了过来。
“当!”
随后就是一阵金铁交击的声音。
打破了这如梦似幻的光景,也挡住了这快得不似人间的一剑。
宇文滨的额头上密布着冷汗,微微喘气。自己的长剑横于身前,险之又险地架着那柄已经出鞘了的天下剑。
直到这时,才算是这真的看清了这把天下剑的全貌。长剑脱鞘,剑身不知是何材质不同于青铜那般掺杂着的色彩,反射着明光流转,甚至能映出人影,倒影着两剑相击的两人。
整柄剑仿佛就是只为攻伐而生。
“咔。”宇文滨手中的剑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哀鸣,随后长剑之上裂开了一道裂缝。
“咔咔。”
裂口越来越大,最后一声轻响,青铜剑身上的剑光似乎一黯,在没有声息。
君凌没有再出剑。
天下剑翻转,随后没入了剑鞘之中,四周的寒气一散,又恢复了平常。
宇文滨愣愣地看着自己手中的剑,静默了一下,将长剑收回了剑鞘之中。
“赐教了。”君凌目视宇文滨,神色坚定。
宇文滨看向君凌腰间的剑,剑格上雕着的蟠龙栩栩如生,仿佛要从剑格中逃离出来飞向天际一般。
“滨,输得心服口服。”宇文滨慨然一叹,“与君比武,是滨前来大昭,最为幸运之事。”
“凌可不敢当江德此番称赞,太过了。”君凌摇摇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对宇文滨问道,“君以为,何为国?”
“聚百万人而为国。”宇文滨不知君凌此话何意,略带着不解用书上所说的回答道。
“呵。”君凌显然很不满意这个答案,却没有再对这个问题,提出自己的见解来。
宇文滨知道君凌心中有更为精妙的答案,也看出来君凌不想说的意思,只是看了君凌一眼后,便不再多说。
“我以为你会问我。”君凌站在宇文滨的对面,负手,傲然而立。
“问了,君也不会说,不是么?”
“君当真了解我。”君凌自嘲地笑了笑,随后突然神色一肃,对着宇文滨承诺道,“此问的答案,凌迟早会告诉君。”
“要是有那么一天的话。”我统一北方的那一天。
宇文滨大概猜到了君凌说的“有一天”指的是什么,也不拆穿,只是拱手一拜,神色和君凌同样肃穆。
“滨拭目以待。”
腾国某处卫谷最近的酒楼之内。
柳英将自己一路上的行李放好,对着那在酒楼上忙碌不断的店小二喊道,“小二姐,来上菜!”
等点完菜后,柳英从行李中拿出了一本自己所著的书籍,开始琢磨着有哪些地方需要修改,又有哪些地方需要补充——这是她觐见君凌的投名状。
距离柳英这一桌最近的卫敬由于目力极好,稍稍一抬眼,便看到了柳英手中拿着书籍的字迹。
带看清前几行字,卫敬眼神突然亮了起来。
枉她治学那么多年,除了师傅,就连卫善都对自己的一些主张不太赞同。可是她刚才看到的那竹简上,所说的学问主张,明明和她的主张竟然不谋而合!
而且,那些话她闻所未闻,十有八九便是那人自己写出来的——
世间难得遇知己,这一趟来腾国游历,得遇如此人,值了!
卫敬连忙起身,来到柳英桌上和她对坐。
“在下卫敬,字子肃。方才不经意瞥见君书简上内容,颇有同感。不知君对法之一字,有何见教?”
柳英闻声抬头,听卫敬点明自己的所推崇的法家,不禁对此人的印象也好了几分,颇有亲切之感。于是拱手一拜,“某名柳英,字明让。见教倒是不敢当。只是还是私有几分拙见的,就恐怕见识短浅,入不了子肃的耳了。”
“抬举了,敬洗耳恭听。”卫敬见柳英称呼自己的字,便知道这是对方已经认可了自己的意思。
“法者,治万民,治国治世。”柳英才开了口,卫敬的眼神中更是星光闪烁。
就这样谈论了半个时辰,两人饭菜都已经吃完了,还没有谈完,总有不尽兴之感。于是卫敬颇有些遗憾地说道,“可惜君要远游,我要在腾国游历,尚没有时间深交。山水相逢,莫不如是。只是不知君打算去往何处?”
“大昭。”柳英直言不讳——毕竟能知道自己所学并能和自己畅谈许久之人,绝对不会为柳丞相府卖命,给他们那帮见识短浅之人打探自己的行踪。
“我受高人指点,听大昭长安王主君宸逸有识人之明。故想去试一试,万一得了青眼,也好一展平生抱负。”柳英如实相告,“若是君游历完想来寻我,便来长安王府寻我即可。”
“君倒是对入长安王府胸有成竹。”卫敬一笑,“定然会来,知己难得,以后便再会!”
“告辞了。”柳英背起行李,拱手再拜后,便翩然离开,徒留卫敬跪坐再远处,眼中若有所思。
长安王,竟然字宸逸。
宸逸,这不是和那句预言里相符合么?
大昭起,宸逸兴。
——这君宸逸,该是自己的半个师姐了。
呵,等敬学成,欲和卫善一较高下之时,自己便去投奔。
明让,距离你见到敬的时候,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