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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五原，就是九原，小巴车停到一个叫二旅社的车站。
此地被唤作鹿城，但若是早几年来，钢筋水泥森林中根本见不到鹿，只能看到鹿的雕塑。城市在寻求改变，探索出了绿色的发展理念。几个城区间绵延几十公里的狭长空地，被精妙地改造成一片城中草原，建设者在草原中植了树、种好花，如今此处有鹿有马，有雀有鸦。车辆在城市的几个区域之间交错，人在繁华和清肃间穿梭。
一个移民城市，移民带来不同的思想，它们碰撞融合创造出新的文化。新的文化推动人们发达，发达后的人们盖起高楼大厦，向出租车里的外来客展示这座城市的伟大。李德德把脸贴在车窗上，向耸入天际的建筑群仰望，判断哪一些能高过风机的机舱。电动公交车悄无声息地从专用车道驶过，它的电磁场捕获了出租车车载收音机里的流行歌，并加工出一种失真效果，错乱的频率在廉价的音响里，混合成迷幻的音乐组合。新的能源给城市装上新的接口，让一切变得更加奇妙，奇特。
城中草原的最东面，是鹿城新能源园区。暖风频吹，新能源公司遍地开花，每一个走进园区的年轻人都能量充沛，意气风发，弄潮儿们决意要和这个时代谈谈自己的看法，不在话下。鹿城元力也在这个园区里，元力创能集团枝繁叶茂，蒸蒸日上，各子公司、孙公司乘风启航，日益茁壮，可谓前途无量。
子公司中占地面积最大的单位是制造系统的总装厂，风机的几大部件从这些厂制造出来，源源不断地供应周围大大小小的风场。大部件运输不易，所以总装厂都尽量向风场靠近。像鹿城元力如此规模的子公司，集团公司用相同的模式在全国一口气建了五个，分别占据了五大风电区域的中心。复制粘贴省时省力，标准化带来高效率，高效率产生高收益，鹿城总装不仅能满足全部北方片区的设备供应，必要时还可以把产能支援给其他几个片区。
总装厂和主办公楼融为一体，工厂和办公区域之间被一道巨大的玻璃幕墙隔离，这是管理层的创意，为的是让前来签订合同的客户更身临其境，就像是可以看到后厨的餐厅，让顾客能吃的安心，喝的放心。
李德德取好牛河山交代的物资，站在五层的工程管理部北方片区办公室门口，隔着玻璃墙向车间扫视。现在正是公司接订单的高峰时段，每个工位上的人都在环环相扣的流水线上忙乱。最靠近玻璃墙的是发动机总装组，元力创能的电机与普通风机不同，必须由自己制造，这特殊工艺属于公司的关键性技术。总装厂的实习生要在每一个班组里轮替，李德德在发电机组实习时，其中一个工序是往发电机里的镶嵌稀土永磁模块。从包装盒中分离牢牢吸附在一起的磁块需要徒手操作，磁块虽然只有火柴盒大小，但磁力强劲，若是不小心让手中两个磁块重新吸合到一起，一定是火花四溅，手指上皮肉都要被撕下去一些。发电机是最大的单体部件，运输时属于超宽，板车司机会用废弃的碎磁块重新固定板车的示宽灯，跑上几万公里都不会松动。
玻璃墙成了一道巨幅的高品质屏幕，回放着实习时的晨会队伍，李德德跟着师傅们有节奏的喊着口号，耳边不停地回放着“好，很好，非常好”语录。厂里没日没夜地倒班，是给新员工定制的魔鬼训练，但那时也有难忘的理论培训和团队拓展，往日时光，历历在目。
忽闻门启之声，从办公室里走出一人，李德德看去，此人西装笔挺气度不凡，正是片区经理王总，片区的“总”不同于项目上的“总”，项目上的“总”是工作服、安全帽相对干净的技术工，片区的“总”是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大将军。李德德在公司主页上见过王总，王总可能不会认识这个新员工。
王总有一张安全脸，给人一种安全感，如此年轻，已经算得上是公司中层，这就是创始人常讲的成功。王总看李德德脚上穿着防砸防穿刺的工装鞋，说“刚从项目上回来？”李德德赶忙向王总问好，只聊了几句，王总说：“原来你就是那个在机舱起机的小李。”
自己的事迹大概王总已经听过，李德德说话拘谨了许多。王总给李德德一张餐票，带他到元力餐厅吃工作餐。公司不强制要求员工在单位就餐，餐票只发放给准时到岗打卡的人，迟到拖沓、非积极上进者无法享用免费的午餐。元力创能的职工餐厅每天都会提供特色菜，名声在外。初创时期，公司为了扩大在园区的知名度，吸引人才，允许外来人员就餐，附近厂的职员、工人纷至沓来，以至于元力创能的职工餐票一度成为可以在整个园区流通的等价交换券。
一同就餐的还有张总，他是从总部到鹿城出差的营销之总，二总许久未见，相谈甚欢，一边吃菜，一边将同在西北共事的旧情重谈。他们聊的瓜州项目李德德早有耳闻，那是当时公司体量最大，难度最高的一处工程。瓜州的项目部安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项目成员要克服重重困难，坎坷艰险，项目上的每个弟兄在工作中都是独当一面的大拿，在生活上更是种菜、做饭的行家。在瓜州项目的菜园子里，他们用苦瓜和甜瓜培育出了新品种——甜味苦瓜，这种通体金黄混身疙瘩的瓜，甜里带苦，苦中有甜，可生食，可炖煮，可小炒，可烧烤。正是此瓜，伴随王总、张总度过了艰苦的奋斗岁月。
项目上出差的人回到鹿城没有着落，好在公司有个集体住所，王总叫李德德整落好东西，跟他回片区宿舍。公司给王总配置了一辆越野车，这样他才可以随时到达任何一个项目，轻松地越过荒野山河。
李德德麻溜地坐上后排，因为项目上车少人多，副驾驶这样的宝贵位置，往往要留给有身份的人来坐。像李德德这样的小弟们，永远都是在后排挤着，被工具包、备件簇拥围络。王总抱着方向盘，像个司机一样扭过头来看后排的李德德，满脸疑惑，白衬衫锋利的领口在他脖子上勒出两道褶，李德德只能尴尬的笑，笑得不知所措。
后方的鸣笛声不耐烦地催促，请前面的让一让位，王总欲言又止，转回头去。占位不动，就会被动，趁势而动，果断行动。王总伸出二指撑开领口，小幅度的活动了一下脖子，启动汽车。
后视镜上挂着一个吊牌，吊牌里的照片，封存着王总和一个小男孩的画面，男孩一定是王总的儿子，父子俩像是从一个模子中拓出来的，王总伸展手臂将男孩环抱在怀里，像是在保护幼小的自己。
片区宿舍藏在一个高档小区中，越野车在小区里左拐右突，绕了几个圈。在风场已经能轻松识得风机位置的李德德，竟没能记住进来的路。车子停稳，李德德紧紧的跟在王总身后。
宿舍是一个有很多间卧室的大平层，感觉比堡镇的车马店还要宽敞许多，客厅的书架上层层叠叠堆满档案盒，背景墙上的相框里，都是风场的照片。李德德盯住最醒目的一张看，画面中西装笔挺的王总头戴安全帽，被穿工作服的项目经理们簇拥着。
王总叫李德德随意挑一间卧室休息，李德德顺着王总手指的方向推开房门。一个小的单间，有床、衣柜和书桌，能在此借宿一晚，很是不错。李德德迅速放好行李，回到客厅，看有没有什么工作可做。王总叫李德德自己沏些茶喝，李德德立刻寻见热水壶，开始操作。王总说：“你先坐，我这身行头穿着太绑架，回屋换套松快点的。”水刚烧好，王总已经换掉那身板直的西服，穿了一身蓝色的抓绒睡衣出来，愈显亲和。李德德看那睡衣，完全是一套剪裁宽松的休闲西装。成功的人为什么看起来成功？因为他们不会凑合着过每一个分钟。
李德德喝口水，跟王总汇报自己的工作，王总嫌水太烫，把杯子放回茶几上。王总叮嘱说：“牛和尚那儿的业主、安装方都不好相处，你不仅要学技术，更要懂战术。”王总似乎对每个项目都了如指掌，李德德请教王总如何跟业主把关系处好，王总说：“大多数人不懂得人情世故如何处理，大多数人的生活逻辑来自电视剧，想搞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得弄清楚人与人之间的利益，我的诀窍是用自己的思想读他们的心，讲他们能听得懂的道理。”
王总的话很浅显，却又很高深，他不像是鹿晨，更不像风场里的其他人。和王总相比，风场里的人大都太无聊，他们似乎需要多一些刺激。李德德认真地听，细细地品，在学生会时，他就知道少说话多做事的道理，减就是加，舍就是得，少就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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