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除了一片森白,再无其它颜色,无风无声,更无其它生灵气息。
罗素的阴魂在这片死寂的森白中茫然游荡了很久,终于,他到了一处晶壁之前。
晶壁如碗倒扣,不知何其高、何其大,罗素惊奇,抬起苍白鬼手就向晶壁摸去,毫无阻隔,手探入了晶壁之内,他略一犹豫,整个阴魂身躯都往其中钻入。
大地荒凉,阴风烈烈,鬼嚎阵阵,晶壁之内已然另番景象。
“这......这难道是地府......看来自己是真的死了,这都已经到地府了……呜……呜呜呜……”
罗素四下张望之下痛哭起来,发出“哇呜,哇呜”的凄厉鬼嚎,把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捂住自己嘴巴。
心绪稍稍平复后,他才发现前方不远处,缭绕的阴气中有个巨大奇兽头颅,头颅高有数十丈,颅口大张,利齿如柱,口内黑洞洞。
他好奇又畏怯,望着头颅踟蹰不前,头颅处突然生出一股无穷吸力,将他往颅口内狠狠拉动。
眼前一晃,挣扎不脱的他就被吃进了头颅,回过神来他已身置一条幽长小路。
小路弯弯曲曲,两旁开满无叶之花,惊惶未定的他恍然而悟,那奇兽大口便是鬼门关了吧?
此刻自己所踏足的应当就是人间传说的黄泉路了,路两旁盛开的无叶之花难道是彼岸花?
他心中惴惴地沿着黄泉路向前飘掠,不知多久后,黄泉路到了尽头,所见景象让他万分错愕。
他遇到了一条鲜红如血的河流,这大概是人间传说的忘川河,奇怪的是河上不见奈何桥,河沿岸建满了风格奇特的建筑。
还有个硕大的标牌上写着:忘川河度假村。
罗素拉着长舌,瞪着鬼眼,愣了好一会儿,才脱口道:卧槽!
“淹死鬼,发什么呆!”
这时,旁边突然有人说话了,语气严厉,罗素吓了一跳,看看前后左右,却不见有人。
“还乱看,眼瞎吧?”
声音的主人很不满,罗素有感低头,轻“咦”一声,脚边不知何时多了只红毛兔子。
这兔子还没他膝盖高,手持一把尖叉,它对罗素举着尖叉,咋呼道:“看不见路边的投胎人员指示路标?不抓紧投胎,在这里瞎看个啥?你知道这里的房价多高吗?好像你买得起似的。还不快滚,再不滚把你叉下去拿油炸了撸串。”
兔儿爷?
罗素咧咧嘴,目光盯着兔子身穿的制服,见制服上个大大的“差”字,随即不太确定地问道:“你难道是鬼差?”
“咋滴,你还有疑问呀?”兔子脾气很暴躁:“快滚,再不滚爷们就动手了。”
“好,好好,我这就走。”罗素连连应道。心里恨不得把这粗鲁的兔子炖了,还爷们,你个兔儿爷算啥爷们。
根据鬼差所说的指示路标,七绕八拐,他到达了一处森然广场。
这广场地面铺满累累白骨,中央有个白骨高台,高台上有张骨椅,一个狗头、鼻孔眼很大的鬼差在骨椅上安坐,脚边还趴着只脑袋长满绿眼的白毛小兽。
白骨广场上阴魂众多,都如罗素这样正在等待投胎转世。有的阴魂奇异怪状,如有额头长着鼻子的,有屁股长着眼睛的,有的背上长着脚的,还有头顶长痔疮的(某龙抗议:大哥,我头顶是角,不是痔疮)……罗素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大开眼界。
他混在密密麻麻的阴魂当中,不知该当如何,只能老老实实等待。
随着时间推移,白骨广场上的阴魂越来越多,拥挤不堪,事非顿生,不时听到有阴魂喝骂,如:喂,看着点,你踩到我肠子了。或者:你有病啊,觉得我好看就好好看,把我头摘下来看几个意思,快把我头放回去。又或者:你要不要吃我的手指头?不吃?不吃就是看不起我……
罗素深感三观都被刷新之际,白骨高台上有了动静,那只脑袋长满绿眼的小兽一骨碌爬起身,它头一抬嘴一张,发出一声离奇巨吼,吼声震耳欲聋,冲得白骨广场上空的阴气激荡翻涌。
白骨广场陡然一静,无数阴魂个个肃然。
高台上的狗头鬼差从骨椅上悠悠而起,他四下拱手道:“本官马面,忝为东阎罗殿六品阴司官,想必众位在尘世凡间应该听过本官名号。”
罗素震惊,暗思:原来它是马面?怎么长着一颗狗头?难道……难道这狗几把整容了,整容失败?乖乖,现在的地府,不得了哇……
“原来是马面大人,马面大人,我不想死啊,我是冤枉的……”
“马面大人,在下泡泡龙界九王子鼻涕龙,久仰马面大人大名……”
“马面大人气势不凡,一看就非普马,祝马面大人一马当先,马失前蹄……”
“请问牛头大人何在,传闻牛头马面焦不离孟,形影不离……”
……
白骨广场上,来自大千位面的阴魂们一等马面的话刚说完,就吵闹开了,有的喊冤求饶想复活,也有聪明机灵的溜须拍马。
“文盲!”
罗素鄙夷地看了不远处乱用成语的阴魂一眼,捋好舌头也想违心奉承几句,只见马面脚边的绿眼小兽张嘴又是一声大吼,阴魂都吓得噤若寒蝉不敢说话了。
“咳咳。”
马面清清喉咙,严肃道:“众位安静,不许八卦,本官最恨八卦,牛头那个老小子堕落了腐败了,和办公室秘书旱魃小姐因为办公室恋情,被降职为十八层地狱狱卒了,这件事我会告诉你们吗?我当然不会!”
“至于奉承的话,众位也不要再说,地府有地府的规矩,拍本官马屁没用,养足精力准备投胎考试。”
什么?
考试?
地府投胎还要考试?
罗素听了马面前面的话还没消化完,再听了马面后面的话,惊讶得差点咬断自己的长舌头。
阴魂们也不由再次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安静!不要喧哗!”马面拉着难看的整容脸,怒道:“谁再喧闹就是扰乱地府治安,剥夺投胎资格,打入十八层地狱!”
四周鬼差手提尖叉就要捉拿继续喧闹者,阴魂们吓得不敢再言。
“与时俱进嘛,大家懂的嘛。”
马面又恢复笑呵呵样子:“投胎谁都想投个好胎,谁好谁坏实在难定,考试投胎乃是地府新政,公平公正,考得好的投好胎,考得差的投……想必众位心里有数……”
马面开始喋喋不休地宣讲着投胎新政的种种好处。
而罗素听着马面的话,直觉考试投胎很扯淡。
善恶有报,地府难道不应该是个讲究业果的地方么?
只是,他不经意瞥了一眼左边傻头傻脑的猪头阴魂,再偷看了看右边正在舔地面的喇叭花阴魂,他又觉得地府这项新政好像也不错呀!嘿嘿!
“好了,本官宣示完毕,现在众位按照种族分列,跟着地府礼仪小姐前往各自考场……那个泥鳅,别钻来钻去,喊的就是你……哦?你说你不是泥鳅?鼻涕龙?你父王?本官不认识你父王,不要套近乎,好好考试。”
马面说完驾着阴云腾空而去,阴魂们在鬼差监督下按照种族分列,然后跟随满身青毛的地府礼仪小姐前往各自考场。
到了考场,只见里面布置得还挺正规,有桌有椅并笔墨纸砚。
罗素在考桌前坐好,为了不妨碍书写,他把挂到地上的长舌在脖子上绕好,就静静等待。
“喂,兄弟。”
这时,旁边的阴魂左看右看,前看后看,鬼鬼祟祟对罗素小声喊道。
这阴魂头是扁的,肥胖的阴魂身躯赤裸裸的啥都没穿,模样甚是滑稽。
都说死时什么样,阴魂什么样,看来所言不虚。
“有事?”
罗素疑惑地看着这个扁头臭流氓。
“我今年已经七十多岁了,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考试估计考不好,一会儿考的时候你把答案借给我参考参考,怎么样?真的谢谢你了!”扁头阴魂扁平的脑袋一扇一扇地哀求。
原来是想找我作弊呀!
算你有眼光,我生前好歹也是名牌大学生。
不过,事关投胎,不得不慎重,他对扁头的请求不置可否,只好奇问:“你是怎么死的,头怎么这样,而且衣服都没有?”
“我、我见义勇为,救了一个马路中间的小女孩,结果、结果自己被车撞死了,小兄弟,你还没说行不行呢?”扁头阴魂吞吞吐吐,神情躲闪。
罗素一看扁头阴魂的神态,就知道他在说谎,大声道:“你骗我,只有色鬼死了才光着身子,我知道了,看你这个样子肯定是偷别人老婆,被人抓奸在床打死的,头都打扁了!”
“不,不是打死,是太慌了,躲在窗台外,从楼上掉下去摔死的。”
“摔死的?”罗素冷笑:“摔得好!摔得粉身碎骨才好!”
“你怎么这样,太没有同情心了,没有素质!”扁头阴魂气得浑身发抖:“你以为我是简单的偷情吗?我和阿霞不是,我和她是因为爱情,虽然她今年才二十一岁,而我已经七十四岁了,可是爱情是跟年龄无关的。”
罗素都要听吐了,他最恨这些道德败坏还振振有词的人……尤其想到自己临死都是单身狗,他愈加不忿,恨不得把扁头的头搓圆了再打扁了。
“我和阿霞真的是因为爱情,不是因为我有钱,她说过,哪怕我不给她钱,她也爱我。”扁头阴魂的语气很真挚:“在我生前,我和阿霞已经有了爱情的结晶,她怀了我的孩子……可惜呀,我看不到孩子出生了,唉!”
“孩子?”
罗素嘴一咧,望着悲恸的扁头,心中霍然舒爽。
……
没多久,鬼差开始分发投胎考试试卷,罗素接了试卷慎重展开:
第一题:你觉得地府鬼差工作态度如何?有没有暴力执法?(选择题,请在括号内填写答案)
()
A:鬼差兄弟态度和善,文明礼貌,对我们阴魂就像亲人一样亲切,完全没有暴力执法。
罗素看着投胎考试试卷,才第一题就被雷得外焦里嫩。
这个出题的鬼真是个鬼才,选择题只有一个选项。
好吧,你牛,我选A。
第二题:我们东阎罗殿、朱妵阎王殿下与西、南、北三殿阎王相比,谁是最伟大的阎罗殿王?(选择题,多选题,请在括号内填写答案。)
()
A:朱妵殿下宏韬伟略、玉树临风、善待下属,为地府发展呕心沥血,是全地府的楷模、骄傲,是地府万千鬼妹的偶像……
B:西阎罗那个混蛋阴险狡诈,口蜜腹剑,相貌丑陋,怎么能跟英明的朱妵殿下相比……
C:南阎罗那个玩意儿据说是个变态,他连投胎的骚巴羊都要调戏,太龌龊了……
D:北阎罗那个杂种,不错,就是杂种,据可靠消息,他是他老娘跟低级夜叉私通生的,哼哼,得位不正呢……
罗素看完第二题,如果不是他已经是个阴魂,他已经吐血三升。
这都是什么考题?出题的鬼不但是个鬼才,肯定还是个狗腿……有前途啊!
他没忍住看了看周围的“同考”,一个个“同考”都形似便秘。
“严肃,都严肃点,不要交头接耳,不许抄袭,那个长颈鹿,你能把头往后缩缩吗?还有那个在脖子上缠舌头的杀马特,说你呢,投胎考试是庄严的,不要看来看去!”
考场监考鬼官长着条大象鼻子,他稳坐考场监考台,沉着脸,鼻子“啪啪”抽打着桌子。
杀马特?
我?
鼻子太长遮住眼了,还是鼻子其实不是鼻子?
罗素立刻低下头,忍着破口大骂的冲动,接着“答题”。
整张投胎考试试卷,剩余的题目也千奇百怪、荒诞不堪,罗素却不敢不认真,毕竟考不好会影响投胎。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罗素整张试卷做完,直觉自己都被考坏了。
鬼差把试卷全部收取后,长鼻子监考鬼官道:“笔试完毕,下面开始面试。”
说完,他夹着考卷晃晃悠悠转入考场旁的殿阁。
还有面试?这是凡世间找工作应聘呢?
罗素真想把鬼官的长鼻子打个蝴蝶结戴他头上,再抽他几个大嘴巴子问他整什么幺蛾子。
好吧,就想想,他不敢。
鬼差开始点名,点到名字的阴魂就去面试。
终于,鬼差喊到罗素的名字,罗素忐忑地呼出口阴气,跟着鬼差进了面试的殿阁。
“地府,大不易呀!”
罗素一进殿阁,就见长鼻子鬼官盘腿坐在榻上抠着脚丫子,他瞟了罗素一眼,就老神在在地说道。
罗素听得莫名其妙,他弓着身子陪着笑:“是吗?”
“嗯!”鬼官颔首,拿抠脚的手捻着长鼻子下的八字胡须。
嗯?嗯什么嗯!有话直说,打什么哑谜,鼻毛都露出来了也不剪剪,毛病!
长鼻子鬼官的官僚做派让罗素很反感,他表面恭敬,心里暗骂。
“为了你们阴魂投胎公正、公平,我们地府可是投入不小哇,别的消靡不说,单单考试所用纸笔,每日都要开销大笔冥币,地府财政困顿,本官三个月都没拿到工资了,你明白了吗?嗯?”
鬼官大概觉得罗素不甚开窍,干脆直接了当地说道。
这是……索贿?!
罗素一下子明白过来,他犯难了:“大人,我也想为地府尽心,可我没钱。”
“什么?没钱?”长鼻子鬼官勃然大怒,鼻子都翘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凡世间的亲友没给你汇款,怎地会没钱?”
汇款?哦!烧纸是吧?!
罗素愣了愣,哭丧着苍白鬼脸:“不敢瞒大人,我的凡世亲友估计还不知道我已经死了,所以还没人给我汇款。”
他生前才上大二,趁着暑假一个人跑到荒山野岭玩荒野生存,结果山里大雨山洪爆发,他就淹死了,家里人要察觉到他出了意外,总要十天半月以后,或者更长时间。
烧纸,家里人还不知道他死了,怎么会给他烧纸。
想想真是够惨。
“啪!”
长鼻子鬼官的长鼻子猛然一抽榻上小案,骂道:“原来是个穷鬼!地府不问凡世之事,谁知你是否说谎,白白浪费本官口舌。”
他伸手在一打考卷中翻了翻,翻出罗素的考卷,只扫了一眼便道:“考得一塌糊涂,零分,本官判你投胎做只蟑螂!”
啊!不是吧!!!
罗素目瞪口呆,考试零分?投胎做只蟑螂?!
就因为我没钱孝敬?你大爷的,说好的公平公正呢??
简直太混账太不是东西了!
“大人,息怒,我不要做蟑螂,我凡世间的家里很有钱的,求大人宽限我几日,到时候……”
罗素又急又怒,说着好话不断求饶,长鼻子鬼官哪还理睬他,让鬼差把他拖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