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帐中坐了许久,直至深夜。
守夜的军士被他派去了东岭一岸,他趁着夜色登上了秦家蒙冲战船,在其中十艘战船上穿了干叶和枯柴,又在里面装满火油,外面裹上帷幕,上边插上旌旗。
十艘船忙了他整整一夜,幸好无人发现,凌晨时分他才回到帅帐,思索明天即将来临的恶战。
第二日,尘国首领哈什便收到消息,秦家军主动投降,愿让出五座城池,只为换取和平。
祁水对岸的秦家战营地已经插上了白旗,将士们也全都换下了铠甲,表达他们的求和之心。
哈什知道以后十分得意,在将会上笑话那秦敛:“什么秦家军,什么千古猛将,还不是败在我尘国的脚下,要我说,这个秦敛一点骨气都没有,不是好儿郎。”
底下的将领自然纷纷应和,高呼尘国万岁,攻下中原指日可待,其中有一个人却站了出来,悠悠的说了一句:“首领,您莫非真觉如此?”
这人身量狭小,眉眼间有一股阴柔之气,肤色诡异苍白,竟似男非女,鬓发皆白,声色细小,却是鹤发童颜。
他一开口,其他将领都禁了声,船帐中一时间连呼吸似乎都凝滞了。
哈什似乎也有些忌惮,说道:“那南天师以为呢?”
南天师非人,乃是一个爵位,是尘国历朝历代的国师,据说每朝的国师都擅通天之法,可问天卜卦,保尘国万代无疆。
所以天师在尘国中身份贵重,哈什虽然为大皇子,也不得不忌惮此人。
“秦敛此人既然是中原最厉害的将领,定不可能不战而退,他如今进可攻退可守,虽僵持却也不至于走投无路,为何要投降呢?”
南天师的声音近乎孩童,听来十分诡异。
哈什觉得浑身不适,调整了几次坐姿,才冷冷的说了一句:“天师此言差矣,他是看获胜无望,与其惨死在我军手中,还不如来我尘国做个将军,日后攻下中原他也是头等功臣啊,哈哈哈哈……”
闻言座下的其他将领也跟着笑了起来,就是如此嘛,这个天师未免太过疑神疑鬼,这样一个阴柔的鬼魅之人 掺杂在军中真是令人不快,不知历朝国王为何如此仰重。
南天师笑了笑,上前了几步,虽然身量矮小,却有一股滔天的气势逼来,哈什也往后缩了缩。
“既是如此,那小臣就不勉强了,可问过对岸的探子?京中可有消息?”
尘国在秦家军中安插了不少细作,正是仰仗着这些情报,才能次次大获全胜,在京中他们也有一位顶重要的人物做内应,许诺事成之后中原一分为二,各自称王。
哈什有些不高兴了:“天师莫非当我是个莽夫,这些当然一一问过了,对岸没有诡计,降书一出个个怨声载道呢,连副将们一个个都到帅帐中闹去了。”
如此明显的归降,为何还要多费口舌,其他尘国将领也低声嘀咕起来,南天师自然知道自己在这些不懂权术的将领里不受欢迎了,可事关尘国生死,他不得不多提几句。
“那今夜秦家军归降,小臣愿随侍首领左右。”亲自在场,总能看出些许端倪。
“好吧好吧。”哈什摆摆手,现在只想把这个人送走。
等南天师离开之后,帐中又开始饮酒庆贺,一个个将领竟是喝得大醉,毫无防备之心。
这天午后,天色有些阴沉,秦敛担忧的望着天空,怕今夜有一场雨要到来。
探子来报,副将云青已经醒过来了,军医说他虽然伤重,但好在没有伤到要紧,只是连日奔波粮水不足才如此虚弱,只要好好调养,不日就能康复。
秦敛很是高兴,去营帐中探望云青,云青看见王爷前来,挣扎着想要起身拜见,秦敛连忙制止:“你躺着休息,礼就免了。”
“谢王爷。”云青躺在一人窄的小榻上,他身量魁梧,躺在上面有些滑稽。
秦敛心疼道:“究竟是谁将你伤成这样?”
说起那些追杀的人,云青摇摇头:“属下一出京城便遇到了杀手,是什么人看不真切,他们一路追赶,我连续五日奔走,这才叫他们占了便宜,要是平时……”
话还没说完,拉扯了身上的一处伤,龇牙咧嘴的叫了一声,秦敛连忙叫他不要激动,那些杀手他定会好好追查,为今之计是他要养好身子。
二人又说了一些话,秦敛还是没将信中内容告诉云青,一是怕他担心,二是谨记梅若华心中内容,担心隔墙有耳。
当天夜里,秦敛率领着秦家十几万大军归降尘国,碍于人数众多,只能由秦敛和几个将领亲自前去,缴纳器械,签下归降书。
其他几个将领脸色很不好看,以前看见秦敛都是毕恭毕敬俯首帖耳,现在却一副不屑傲慢之色,看他像是看一个无用懦夫。
但无奈,就算他们有再多的不满,军令如山不得不听从,何况虎符就在秦敛的手中,不听从也没有办法,他将虎符交出去的一瞬,秦家军就全部归降了。
面前就是祁水,尘国的首领就在河心的大船上,这些船一艘艘由铁索连接,一直绵延到岸上的战营,形成了一个完美的水阵。
河心大船灯火通明,将领们站在甲板上,对着秦敛喊话,让他带着随行部下过来,从此就是尘国盟友,再不兵戎相见,还要封秦敛为护国大将军,和他们一起讨伐中原。
这些话听得其他将领一个个火冒三丈,恨不得带兵杀过去,秦敛却是一派从容,没有一丝愧疚之色,更是让人心生鄙夷。
不多时,秦敛就选定了随行他的将士,这样弃国弃民的事情谁愿意去,将领们纷纷推脱,最后秦敛只能带着几个小兵登船。
让人有些疑惑的是,秦敛让人先放了十艘船在前,说是粮饷和器械,不便随人,他和几个小兵在一艘快船上, 跟在十艘大船身后,穿着河心缓缓前去。
两国交战了这么长的时间,竟然就因为秦敛的懦弱就此战败,叫人如何甘心,将领们一个个在岸上捶足顿胸,不忍再看,准备回营收拾行李,明日奔赴京城。
秦敛担心今夜有雨,但是没想到不仅雨还未来,来的是一阵东南风,秦敛大喜,叫人升起船帆,在风的助力下,那十艘船快速朝江心驶去。
因为夜色朦胧,加上岭南一带雾气深重,还有船帆的遮掩,南天师在江心的船上也看不真切,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把戏。
等到离尘国大船还有二里多远,秦敛从快船上拿出一支箭,在箭头沾上火油,说时迟那时快,那支箭飞快的朝前船射去,等南天师大呼“不好”的时候,那艘船已经成燎原之势烧起来了!
因为船上有火油,一遇火星子便瞬间点燃,秦敛只需要一支火箭,十艘船便如同十个巨大的火球,朝尘国战船席卷而去。
等哈什反应过来的时候,那船已经近在眼前了,而尘国的船因为都是铁索连舟,一时之间根本没办法解开,所有的粮饷和装备此时都在船上,根本无法运走。
站在岸上一片绝望的秦家将领,此时看见江心燃起大火,立刻就明白了将军的意思,原来是计策?!就知道忠王爷不可能归降敌军!
将领们纷纷懊悔不已,竟然去怀疑国公世子,怀疑忠勇王爷,真是该死啊,如此妙计只有王爷才能想出来,他们这些榆木脑袋,哪里能知道这是一招诱敌之计啊!
就在他们迎接王爷上岸的时候,江心的南天师稳稳的站在一片火海之中,神色从容,从旁边扯下一根火箭,拉弓上弦,朝着秦敛飞驰而去。
“王爷小心!”岸上传来几声急呼。
秦敛察觉不对劲,听到疾风上前,连忙朝水中一扎,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一根火箭狠狠的刺进肩胛骨,猛听见“咔”的一声,秦敛被这剧痛刺得浑身一软,晕了过去。
京城,国公府。
深夜,梅若华猛的惊醒,她觉得心跳得格外厉害,浑身莫名的冒虚汗,容香听见动静急匆匆的赶了进来,慌道:“夫人您怎么了?”
梅若华缓了许久,终究回过神来,长舒一口气道:“没事,做噩梦了。”
容香笑了笑,把被子仔细掖好,这才说道:“夫人,容香就陪在夫人身边,莫要怕了,最近您老是最噩梦,要不要我再把白日里的补药温一温,再给您喝一碗。”
这些日子王妃的补药都是由桂嬷嬷负责,要不说是负责过皇子的嬷嬷,果然格外有经验,喝过补药之后王妃整个人气色都不一样了,脸色红润得像是春日里的鲜桃一般。
全府上下都高兴得很,对这个桂嬷嬷更是倚赖,只是不知为什么,王妃最近总是嗜睡,睡着之后便是做噩梦。
嬷嬷说这是因为怀孕的关系,并不要紧的,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听到补药,梅若华眉头一皱,连忙摇头道:“不用了,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