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
死寂。
这种令人绝望的环境让何寰宇分外不安。
又是这个梦,连续三天的经验让他清醒地意识到他在做梦,只是依旧无法控制自己心慌,依旧无法醒来,即便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三,二,一,来了。何寰宇在心里默数。
果然,一声拉长地叹息之后,是那一遍又一遍飘忽不定的低语:“对……不……起,对……不……起……”
他感觉自己要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何寰宇感觉眼前似乎有微光闪过,然后醒了过来。
天已经黑了,刚才闪烁的光原来是房间的灯被云姨打开了。
来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天了。
窗外的雨也已经连着下了三天。
室内素净的陈设,身上的病号服,桌上的护理病例本,空气中弥漫的消毒药水的气味无一不表明了这是医院的病房。病历本上翻开那一页右下角则清晰地记着日期:95年4月23日。
用了整整三天的时间,何寰宇接受了滴答滴答吵个不停的雨声,接受了次氯酸钠溶液的刺鼻气味,甚至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实。
算算日子,再结合右腿膝盖上那道面目狰狞的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了——还有隐隐作痛的后脑勺,不难猜出这次住院的原因是自己不小心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望着这条注定要伴随自己一生的伤疤,何寰宇难免有些恍惚。如果记忆没有出错,正是这道疤开启了生活对自己身体摧残的先河。说起来自己从小就很乖巧,却总是多灾多难呢:
像好端端走在路上会被“天降正义”——一块不知道哪里飞来的砖头给天灵盖开了瓢啦;
去乡下玩会一脚踏到锋利的犁刃上被切下一块肉啦;
去河里学游泳连人带泳圈一起往下沉咕噜咕噜灌了个饱啦;
冬天在家烤火结果煤气中毒啦;
跑去别人家玩把人家鸡窝给烧了啦……
咦?似乎混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不过不重要啦。总而言之,似乎上辈子能成功长大的确是来之不易呢……
犹自胡思乱想的何寰宇并没有在意推门进来的保姆云姨,直到云姨轻推了他一把才注意到她以及她手里的食盒。一张精致的小脸瞬间就垮了下来,“又喝乌鱼汤啊?”
乌鱼汤鲜美是没错,云姨手艺也没的说。可是任谁这样连着三天只喝乌鱼汤也受不了呀……
“因为医生说乌鱼汤对你的伤口好啊……”
“可我真的不想喝啦,连喝三天,都要喝吐了……”何寰宇试图撒娇,然后轻轻撩起裤管,“再说云姨你看,都结痂了,不用喝了啊……”
“小风乖,喝完今天明天就不喝了啊……”云姨却是不理,一面熟稔地从食盒里取出碗盛了满满一大碗,一面语带威胁,“不然我就告诉何先生了……”她口中的何先生便是何寰宇的爷爷何道平。何爷爷年前便把两岁半的孙子接到身边一块过年,后来却发现自己总是出差根本闲不下来,无奈之下只能找了保姆云姨来照顾他的起居。这不,这次住院何寰宇也不知道他爷爷又跑哪出差去了,反正这么多天楞是没见到人,估计还不一定知道这码事呢。
终究是拗不过,何寰宇只能认命地喝完鱼汤。然后一面对付自己的晚餐——一小碗米饭,一碟上海青,一碟腊鹅——一面给云姨洗脑,表示医生都说自己明天就能出院了,所以今晚就不用陪床了,让她明天中午来接自己出院就行,明早的早饭他自己能解决。
饶是费了一番唇舌,才勉强让和医生沟通过的云姨同意。她收拾完碗筷,帮何寰宇削了个苹果,又倒了一杯开水晾着,最后往他枕头下塞了二十块钱。这才急匆匆地回去了,在医院陪护了好几天,家里还留有一大堆家务等着她去忙活。
无所事事的何寰宇好不容易才抑制住自己想要去扣结痂伤口的欲望,决定冷静下来好好规划一下他的人生。
前世的何寰宇虽然由于优渥的家庭条件并没有吃什么苦,然而却并不能说过的有多幸福。从小就与父母聚少离多,再加上成长过程中家人的不理解造成了他性格上有很大的缺陷——对亲情的淡漠,稀薄的安全感,以及孤傲的性格。虽然说后来自己毕业后能体谅家人的辛苦与不易,但是体谅归体谅,理解归理解。并不能改变一些既定的事实。感情疏离了就是疏离了,不是像感冒发烧,打个针吃个药就能马上好的。让他现在就跟家人一起谈笑风生,他做不到。而他那孤傲的性格,其实也算不上孤傲吧,在何寰宇自己看来,对于那些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来说,他还是挺平易近人的,毕竟没有利益关系,交流没有压力,而且在江湖闯荡了那么些年,即便是逢人只说三分话,心情不错时他也有不少乐事能和别人聊得起来。至于和他家人一起时,恐怕何寰宇没有什么时候能称得上心情不错了……
所以,得想个办法自己生活啊。凭着前世零零散散的记忆和自己过人的智力、敏锐的判断力以及缜密的逻辑思维能力何寰宇丝毫不怀疑自己能过的很好。别的不说,至少重生小说他也看过几本,人家不都能过的逍遥自在吗?
只是现在的问题是,那些重生的主角似乎没有像自己这样才三哦不两岁半的吧?靠在床头上的何寰宇发愁地瞅着自己的细胳膊细腿,略感绝望。难道还得跟他们朝夕相处十几年吗?这不是要命吗?自己前世苦苦挣扎了十多年才逃出“魔窟”,这一不小心,又回来了……苦也,苦也。该怎么办呢?揪着头发想了半天也没办法的何寰宇只能仰天长叹,颓然装死。
……
许是晚上鱼汤有些多,揪着头发装死的何寰宇被一阵尿意憋得不得不“诈尸”。顾忌着伤口还未痊愈的右膝,他只能慢腾腾爬下床,一步一停地借着楼道昏暗的灯光去找厕所解决一下“人生大事”。
抱怨着90年代的医院单间病房没有独立卫生间的何寰宇走了老远才找到厕所,径直走去小便池边——一条长长的水泥沟——嫌弃的掩住鼻子开始“高山流水”。
他憋了太久了。
“哗——”
大概是蓄水箱蓄够了水,水箱很给面子的自动冲洗了一遍便池,然后又开始滴滴答答地存水,积蓄着下一次”冲水大业”。
解决完生理大事准备溜回病房的何寰宇被厕所外一个“怪人”给绊了个踉跄。
何寰宇对这个“怪人“有点印象,昨天云姨扶着他去厕所的时候经过走廊有见过。当时在走廊上这个人哭天抢地的,听动静好像是他母亲病重住院,在外地工作的他得到消息紧赶慢赶来医院时,人已经去了,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上,挺可惜的。
饶是何寰宇早就看淡了生离死别,甚至已经“死”过一次,对此也不禁有些唏嘘,摇摇头,打算继续回病房,却冷不防撞上了一人,然后,从人家身上穿!了!过!去!
???什么鬼???!!!
何寰宇猛然一惊,心脏恍若被针扎了一下,恍惚了一秒再回头看去,却是除了那个绊过他依旧跌坐在地上的怪人和他身边的酒瓶,再无一物。
“Holy shit,见鬼!”估摸着自己眼花了何寰宇咕哝了一声,一步三回头地走回了病房。然而却发现了一个更加致命的问题——他不够高,爬不上床。
总不能睡床底下吧,这天气怪冷的。
“阿——西吧!”
何寰宇跳起来,然后双手借力一撑——想借此把自己撑起来然后爬上床——然而高度不够,他那双细胳膊并不能借到足够的力量,只能颓然又落了回去……
谁来帮帮小短腿啊喂!连续失败了十数次的何寰宇欲哭无泪。颓然认命的他只能用力把床上的被子往下拽,拖到地下把自己裹起来。
再一次依依不舍的看了眼床头,靠着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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