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楠按了下我床头的一个按扭,音乐响起。我看了眼吊着的针液,马上就要输完了。
不久,粉装护士进来了。处理完,她正要离开,我出声问:“请问我可以出院了吗?”
“这个要问医生。”护士应了一句,就出去了。
我转过脸客气地对许副总说:“许副总,我没事了。谢谢您的关心。”
说完,我从床上下来,穿好鞋,整理了一下衣服。
“你去哪儿?”见我如此,钟楠不解。
“洗手间。”我小声的回答。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去过,刚才又喝了一杯奶茶。
顺着标识指示,我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找到了厕所。刚到厕所门口,一股凉气混着厕所特有的味道扑来,我感觉背上也随之一凉。因为内急,我没心思去想很多。几个厕位除了左手第二个门紧关着外,其它几个门都虚掩着。我有些急切地进了右手第一间。
刚蹲下,忽然听到一阵似有若无的哭声。好像是一个女子在很远处哭,远得声音都有些漂渺。我想,医院里恐怕经常有人哭吧,也就没有在意。
一个眨眼间,哭声却忽然地近了许多,能够听的真切了。但转瞬,哭声又快速靠近,这人似乎已经到这栋楼楼下了。撕心裂肺的哭声,让人感觉很绝望,我竟然也想跟着哭。
忽然,我打了一个冷颤,凄厉的哭声便突兀地响在厕所这狭小的空间里。瞬间,我觉得自己的耳膜都疼了。接着,却又突然多了个婴儿的啼哭声!大人哭,孩子哭,除了哭声,没有其它任何声音。
让这我顿时寒毛直竖,赶紧站起来,三下五除二的弄好衣服。然后,按了下冲厕按钮。
然而,就在我拉动门栓的一瞬间,哭声戛然而止。大人连同婴儿的哭声一并停了。
我的心不由一紧,吐了口气我才拉开门,外面没有人。而左手第二间的门还紧闭着。我没敢再多想,直接走到水笼头边准备洗了手赶紧离开。
在我刚摸到水笼头那一剎,忽然觉得有人站在我身后。
我回头看了一下,背后没人!不只背后没人,整个厕所里也没见人影,但左手第二间的门却大开了!
一瞬间,我仿佛被冰封住一般,立在原地。除了还放在水龙头上的右手外,全身再也找不出动的地方,就连眼睛也在刹那间圆睁得眨也无法眨。手抖得越来越厉害。
渐渐地抖动的手已经不是放在水龙头上面了,而是变为紧紧地抓住它,本来有点松动的水管跟着一起抖。我就这就这样紧紧的抓着这一依靠,一支胳膊支撑了身体所有的重量,让我不至于倒下去。
我明确的感觉到,面前有一大一小两双似有若无的眼睛正盯着我。我无法转回头,也无法动弹。仿佛动一下,我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对峙,就像一场无声的战争,时间也仿佛停止般。
丝丝阴冷的风吹着我的脸,我感觉周围越来越阴暗也越来越静。除了我自己,除了对面那两双眼睛,我再也感觉不到周围其它任何。就连刚刚还被我颤抖的手带出的水管晃动的声音也没有了,只有我自己急促的呼吸声伴着我。
而那两双眼睛却慢慢显现,并越来越清晰…
渐渐的,我也看清了这两双眼的主人!
是她!洋洋!她身上还穿着许氏的工装短袖,眼耳鼻嘴处都有血在往外流!另一双眼却是在洋洋的小腹处。这双属于婴儿的眼长在洋洋体内却穿透了她的身体,看着又感觉像是在她的小腹处剜了两个洞装上去的一样!
他们就这样站在我面前几步远看着我。
我紧紧的咬着牙关,一只手紧紧的抓住我唯一的依靠——水龙头,另一只手紧紧的捂着嘴。
“伶凝!伶凝!段伶凝!”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了遥远的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呼喊声。
“伶凝!伶凝!”声音在快速靠近。我本能地想应了一声,可是发现嘴僵硬的动不了。
“伶凝!伶凝!段伶凝!”叫声近了,也更急切了。一个激灵,我感觉自己一下子清醒了很多。对面那两双眼睛也忽然消失了。
我感觉到手还在抖,也听到水管还在响,并且不知什么时候起,水管下已经有细细的水流出来。接着,我听到了急切的脚步声,我眼睛刚寻着声音转到门口,就看到了钟楠。
看到她,我紧绷的神经一松,一个踉跄差点儿就倒下去了。幸好,幸好我的手还一直抓着水龙头。
钟楠赶紧上来扶着我。我的身体抖动得厉害,连扶着我的钟楠也跟着我抖。而且大热的天,我却感觉全身冰凉。
“身上怎么这么冰?你没事吧?”钟楠担心地问。
我摇摇头,却感觉自己更像是在抽畜。
钟楠向四周看了看,说:“我们赶紧走吧!”说完,她扶着我就要往外走。
我松开一直抓着水龙头的手,这才发现手指关节就像定型了一样,一时竟然伸不开了。
费了一番工夫,我们才得以走出厕所。转过角,我们走回直廊。这段时间里我一直没有说话。钟楠想是从见到我时的样子,以及我一直抖个不停的身体,已经看出些问题了,所以她也没有问什么。
已经偏西的太阳投在走廊上。因为太阳的照耀,我感觉身上暖和很多。慢慢地,我的身体抖得也不再那样厉害了。
来来去去的人说着话,没有人注意到我们。楼下还传来孩子的哭闹声,一切与我刚才进厕所前差不多。我举起右手挡在额头上,向太阳的方向看了看。尽管有手挡着,眼睛还是被灼得睁不开。
眼前耳边一切的真实证明:我终于又回到这个光明的有生机的世界了!只是,背上还凉凉的,就像是背着一块冰一样,连广东5月的太阳都射不穿它。
钟楠想快点儿回到病房内,而我却走得很慢。因为我根本就没法儿走稳,倚着钟楠一步一步颤巍巍地挪着。
我的身体还在抖动,只是慢慢地不再像刚刚那样剧烈了。钟楠扭头看过我几次,而我却在努力收归游荡在外的魂魄。
“你刚才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声了吗?”当我感觉钟楠又看我时,我问她。我的声音很小,有些干涩,也有些说不出的空灵。
“撕心裂肺的哭声?”钟楠一脸的难以置信。豆大的汗珠从她脸上滚滚而下,她用闲着的一只手在脸上摸了摸,又甩了甩。别看只有二十几米远,这样一路承着我挪来,还真是累坏她了。她的衣服已经全部汗湿了,而我身上也有了一些温度了。她停下了脚步,看着我想确认是否是她听错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目光没有焦点地盯在远处。
“你是说撕心裂肺的哭声?”钟楠轻轻地摇了摇我,再问。
“嗯。”我应了一声,并点了一下头。“还有婴儿的哭声。”
“没有,你没…”钟楠没有说完后面的话。
忽然一个男人的说话声冒了出来,但我没注意他说什么。
“…”
钟楠碰碰我。半晌,我终于收回了迷离的眼神,然后看见面前的许副总。见他双眼圆睁,满脸惊讶地盯着我。我本能地想说还好,可是刚张开嘴,还没来得及出声却听到:“不要再跟我说没事哦。”
听到这话,我怔愣了一下后闭上嘴巴,一个字也没说。我还没有完全从那个世界回过神来,故没有因为这样的话而与他针锋相对。
“许副总,能让我们先进去吗?”钟楠见他一副兴师问罪样子却有些不高兴。
钟楠的话让许副总有点儿怔,但他还是往旁边让了让。见许副总让开,钟楠扶着我慢慢地走了进去。
而我却觉得背后背着的那块冰,不知为何在慢慢融化了!虽然背还是很凉,但是却能感觉到太阳的温度了。
钟楠将我扶到房内,然后安顿我躺好。我任由她摆布着,没有什么反应。
“伶凝,…”安顿好我后,钟楠一边用手挥着汗,一边跟我说话。而我只听进了我的名字,她说的其它我没听进。末了我只本能的“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许副总也在说话。
我虽听到他的说话声,但我却根本没有听进他的话,就像有水从我两耳进出,却连一点水渍也没能留下。我目光呆呆地看向门外的太阳。
“Lily?”许副总叫了我一声。
“嗯?”听到他叫我的名字,我才缓缓抬起头望向他。
“可以告诉我…”许副总本来还想问什么的,但当我呆呆地看向他时,他住了口。他应该是看出我的魂不附体了。
“你在这儿多休息一下,我先回公司看看。”许副总忽然说。
“你在这儿多陪陪她。”许副总又对着一边的钟楠交待。
“我也回去!”他这次的话我听到了,我忽然意识到什么,本能的作出了反应。
我突然说话让旁边的两个人都愣了。
“伶凝?”钟楠叫我。
“他们在这里…”我呆望着钟楠说。
“谁?你说谁在这里?”钟楠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望着她没有回应。那是一个让我害怕的名字,我害怕说出口。
“他们?”许副总不解地问。
我机械的扭头看着他,见他一脸狐疑。
“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我木然地回答道。我已经无法考虑我是否应该回答,一切只凭本能。
“你是说是一尸两命?”钟楠惊问道。
我又看着钟楠,点点头。
钟楠见我点头,惊的用手捂住了嘴,看向了眼许副总。
“那好,你再休息一下,我们一起回公司。”许副总看着我,立即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