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造势
四皇子和新出的武状元齐夙,关系非比寻常。
这原本该是好消息,譬如引来无数人拍马屁什么的,但……事实好像刚好相反。
还没等到诸多人来拍她马匹,皇后便找上了门。
前来通知的太监态度冷淡,神色凝重。齐素此时正在营中喝茶,闲散地很,正逢上老太监一张脸进来。
顿时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的确不是好事,齐素匆匆忙忙进殿,一见皇后那绷紧的脸,马上就有些后悔。
这里早已比不得京都,身边的人又都是个个手握生杀大权,自己这回不明不白地过来,可不是找死么?
行礼跪拜,皇后迟迟不让起来,齐素也就一直这么跪着,直到膝盖发酸。
微微欠了欠身子,立即被皇后发现。
声音淡淡的,却是让人害怕,“怎么了,武状元,就这么点能耐?”
齐素自然不敢在这时顶嘴,便立即又挺直了身子,低着头,“末将不敢。”
“听说,你一直是住在四皇子府下?”
齐素暗暗在心底骂了一声,立刻醒悟过来皇后的意思,八成是把她当做奸夫了!
却也只得硬接上解释,“末将原是四皇子门下食客,现下刚刚谋得官职,是以没有移居,近日就要搬出来。”
希望撇清。
却不知皇后一听食客这二字,更添怒意,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摔放在一旁的案几上。
齐素被这一声声响吓得一惊,皇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轻咳了咳,很快又恢复了平和的语调。齐……大人,年方几何啊?”
“回皇后,足十七了。”
“年少有为呢!”皇后的语气愈发和蔼,“如今中了武状元,朝廷如此看重你,可须好好为国家卖力才是。”
言毕是从鼻腔发出的细微笑声,又是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音,齐素不敢抬头去看,却只感觉寒意好像要从脊背一直冲到头上来。
立即垂首磕头,重重磕在了地板上,“齐夙生为国,死亦为国!绝不犹豫!”
只要……别让我死。
她在心底颤抖着加上这一句。
皇后立刻放声笑起来,“真是乖孩子。”
“来人。”
她出身寻唤,一个小太监立即凑上前来,她凑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小太监匆匆跑出宫门,很快便回来了,也一样凑在了皇后耳边。
她点点头,便抬了抬手,指向了齐素,“起来吧!”
齐素此时,已经整整跪了两个时辰,双腿早已麻木。
两个太监上前来搀扶,撑着她,站在了殿内。
传的是皇帝口谕,新科武状元奇才可居,为保国安危,册封为抚边将军,远派肃州,以定边疆。
没有……杀她。
却将她派到了最为边远的肃州。齐素在心底笑了笑,这倒是比杀人来得更狠一些。
另有吩咐,即日启程。
齐素还拖着一双犹自不能动弹的双推,便被塞上了马车,侍卫和队伍来得异常快,一切事物都说再会为将军在路上布置,由不得她拒绝。
齐素还未来得及看梁洲第二眼,便在天黑关城门之前,出了城门。
她这是第几回被这样强行带走了?
马车因为是御吩,一路上畅行无阻,横冲直撞,所有必经的手续一概全免,路上也没有做任何停留。
齐素在车厢里浅浅睡了一觉,再睁眼醒来,便已经是千里之外。
派的是本是皇家御马,日行千里,就算拉着车,也要比平常马匹快上好几倍。
游得知消息已经是半夜,齐素这一天晚上没有回来。
军营中有见的人说,是被皇后手下的乞公公叫走了。又不敢连夜跑去质问,只等到第二日请安之时去问,皇后淡淡地点头,说是难得人才,才知道是被派到了肃州。
乌丸邦也是在当场,当时并不知道武状元是齐素,只是听闻名字有些奇怪。只是说起新科武状元被调遣之时,游立即变化的神色却迅速让他明白,这所谓的奇才,想必是皇后怕他乌丸游真的闹出一场断袖情使出的一场计。
当时顿时便感觉事情一场糟糕,强力稳定着神色,又装作好奇询问了一些细节,便在回来的第一时间,派出了人手去追赶。
游也是这般心思,做法亦是相同。
奈何皇后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早就吩咐了护送的侍卫是日夜兼程,两批人马轮换驾车赶路,另又派遣一骑快马加鞭,单马走近路,赶到肃州都督之处,言见人必见玉玺文印,倘若没有,可将来人当场击毙,视为假冒,送人头回京有赏。
玉玺文印乃是在随从的心腹手中,扮作平常仆从,齐素并不知道这回事。倘若路上真是被追上,半路换了人,没有文印,也能叫她立刻知道。
两路人马,自然都是没有追上。
跑死马匹无数。
齐素这一队,其实也是相同的做法,四匹马拉车,跑死便换,生死时速。争的都是这一个人。
她若是到了肃州,接了文印,见了都督,可就再也回不来了。
官员职位调遣,皇帝尚在,游怎样也是奈何不得。
届时等他十六一过,便立即为他娶妻,安下心来,也就什么也没有了。这便是皇后的打算。
万分也没有想到,这让她费尽心思的食客齐夙,其实原本是个女儿身。
更加没有料到,她万事皆有打算,备事异常周全的皇儿乌丸邦,中意的,其实也是这个人。最最没有料到的是,所谓的身体欠佳,已经免去每日进宫请安的中原素云公主,说的竟然也还是这一位。
齐素连日赶路,又被颠簸地面目无色,却只能在心里苦笑,为什么事情总是会演变成我从不曾想象过的局面?
我这样坚决地跟着你过来,这样坚决地不去考虑你乌丸邦的所有缺点,他还是又娶了别的女人。给我下了药,不让我去那一场狩猎,以为等生米煮成熟饭之时,便只能接受。
我这样坚决地反对,我说我在折花楼被万人枕,你还是信了。
我被你囚在弃妩宫,每日面对的只有上来送饭的年老的嬷嬷,连楼都不允许下,每天看见的只有天上那一只风筝。我这样爱玩爱闹的一个人,这样坚决地想要死,想要坚决地摆脱秋玑所言,我这一生注定就是个凉薄之人的诅咒。却还是活下来了。
天连死都不让。
我以为我原本没有什么对不起的人,却还是想起了年少那一段时光,还欠叫高阳的少年一场未赴的约。
我原又打算没有任何脸面再回来,就算是赖在游的府上,也一定要留在赤比,怕连自己都要忍不住嘲笑自己——看呐看呐,你这么过来还是一样要被赶出来,不是傻子是什么?
却……还是回来了。
肃州一过,就是迟度关了。
迟度关再过去,就是中原了。
让我在肃州城楼之上看着京都,这便是最后的安排?
狠呐。
她在车厢里头晕乎乎地咋舌,又叹了一声,“狠呐!”
两队人马都没有追上,皇后派遣的马车日夜兼程,几乎是玩命地在赶路——将近快了三倍,不下十天,便到了肃州。
一路累死马匹十八匹。
齐素脸色发白几乎要翻白眼吐白沫,终于在第十天的晚上,赶到了肃州城下。
城门连夜打开,都督亲自来迎。一个不甚起眼的矮小随从上前,从怀里掏出一封文印,呈递给都督,他接过来,又一一核对,便给齐素安排了住处,由此方才得到喘息。
等到乌丸邦与游的两只人马赶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明了,城门紧闭,喊叫不开。
报上大皇子与四皇子名讳亦是无用,事情已成定局,齐素在这一夜睡得极沉,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信鸽在当晚便被放出,言扶边将军已到,文印均已接收等等。
齐素一夜之间便正式成了将军,第二日早起,听见仆从这样称呼,竟然愣了一愣,半响才反应过来,叫的原来是自己。
倒只听见过别人这样叫齐泰,却没想有一天,自己也成了将军。可不是好笑么?
她半点武功不会,竟然还混到了将军的名衔。
都督前来照应,说的都是些贴心的话——守在这边疆,若是没有战事,该学会的东西其实只有一样——打发时间。
庙堂远,一身武艺又毫无用处,想到一生都要废在这里,不去学打发时间,还学些什么呢?
她笑着应答,一一点头。
唯一觉得麻烦的是,既然是以齐夙的面容见过了众人,这之后的所有日子,便都要带着这张面具继续生活下去。早上粘上,晚上又撕下来。觉得闹心。
她也原以为自己是个娇贵性子,除了京都呆不下去,然而到了赤比,从京都过迟度关去梁洲,又从梁洲一路回肃州,她忽而发现,她其实是哪里都能呆的人,没有男人,没有锦衣玉食,她一样生活地很好。
淡泊明志,几乎要成为楷模一样的君子。
想不起很多事,看不见很多人,那些事也就一一远去,成为无关紧要的过去。
她站在城墙上进行每日必行的巡逻,背着手在城门上吹风,风乃是从京都的方向过来,她却觉得异常淡然,已没有了半分心动的意思。
两队人马也都是在这一夜放出了信鸽,游与乌丸邦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接到了消息。
齐夙已经切切实实成为了抚边大将军,驻在肃州。
不是简简单单换个人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了。
而等到人马再返回梁洲,已经又是半月之后,此时已是深秋。
阿历发现这一天,乌丸邦的脸上没有笑容。连例行公事的温软笑容也没有。
她有些试探性地在床上伸手过去,想要抱一抱身边的男子,他却嗖然起身,披起衣服出去了。
阿历连忙讪讪地收回手,闭着眼睛装睡。
却听见乌丸邦的脚步声一直远去,似乎是去了院子里。
她很想也起来,为他去加一件披风,但……她不敢。
同床共寝的人,触摸得到他的身体,却不知他心在哪里。
现下——连身体都摸不到了。
外面是隐隐约约的敲击声,没有歌声,却隐隐打出某一个节奏。
她已经听过太多次,心里明白这首曲子,或许不是曲子,或许是某一段说辞,已经成为他心底隐隐埋藏的秘密。
而她,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
谁能走入你的心底?
她苦笑一阵,你我同床,不过是为了给我一个面子——大婚已经数月,她自己知道地清清楚楚,她仆兰历历,还是清清白白的姑娘。
原以为一直笑着的邦哥哥,一定是温柔又善解人意的,现在发现,全然不是这样。
如果一个人对所有人都是这般笑着,那么对她的那一份笑,此刻就没有了任何含义。这不过是张面具。
这张脸,为了一个人变化,她却无法靠近。
乌丸邦这一夜都没有回来,他站在院子里,站了一夜。反反复复,敲的都是这个节奏,声音也不大,偏偏每一下都敲进她心里。
像是打在心上,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爱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她。
乌丸邦自己大概也不知道,一只曲子,可以在心底唱这么多遍,不知不觉到天亮,有些恍然,原来天已经亮了。
他又不知不觉做了一件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傻事。
而据说人只有在一种情况下才会变成傻子,老生常谈说,这便是情。
但他是要做帝王的人,又怎能有这种情感。
他摇了摇头,又挂上一贯的笑容,回房去换衣服,洗了个澡,人又精神了许多,除却眼角的疲惫,已经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游这天没有来请安。
父皇却告知了他一件事。
京都大乱了。
东宫太子曲高歌原是在中原圣祖皇帝薨毕之日传言离奇暴毙,却在近日又有风声冒出,原是被宫中人救下,潜伏已久,只为复国。而如今在位的皇帝曲高平,其实不过是篡逆之人。
“都是传言,也不知真假。”
皇帝的语气虽然是随常,但既然把这件事拿出来了,显然就不是仅仅只是要当做件传闻来讲。那边我已经派人盯得很紧了。”
他又看了看乌丸邦,方才吩咐,似是拖以大任,“好好操练。”
又轻轻咳了几声,吩咐他退下。
没有说上几句话,乌丸邦却已知晓其中含义。
这一次,势必不会太平。
纵然太平,他的父皇,也一定要让它乱起来——他若是要做皇帝,资历早已足够,什么也不缺,单单只缺一样——马上战场上的男人疤,这是自己不去经历,就永远学不来的狠劲。
父皇看上去身体一向康健,然而愈是这样硬朗的人,每日又都是玩命地处理朝事,这样的人,倒下的时候,往往都没有任何预兆的——一旦倒了,就不会再起来。
父皇对他,期盼是越来越急切了。
他满怀心事一路回去,回来却没有见到阿历的人。
房内留了一封信。
内容异常简单,“已离去,勿念。”
连忙去追问侍女,却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只好又立刻安排了人手去寻,至此已经觉得烦心至极。
齐素的,父皇这两边的事全都夹在了一起,也不算是多么紧迫,却每一件都压在了他心头上,喘不过气。
现下阿历又出走,简直就是在添乱。
游那边估计消息也是一样,他现下已经不太想管这个弟弟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