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曩（nǎnɡ）：从前，以往。
〔96〕几：几乎，将近。
〔97〕诘：文中作追问、责问。
〔98〕知：《太平广记》作“我”。
〔99〕无何：不久，不多时。
〔100〕将之：即将到，即将去。
〔101〕宛：仿佛，好像，酷似。
〔102〕愁怨之容：忧愁怨愤的面容（表情）。
〔103〕再夕：又夕。再，两次。引申作又一次、第二次。
不数月〔1〕，复游于蒲，舍于崔氏者又累月〔2〕。崔氏甚工刀札〔3〕，善属文〔4〕。求索再三〔5〕，终不可见。张生往往自以文挑之〔6〕，亦不甚观览。大略崔之出人者〔7〕，艺必穷极〔8〕，而貌若不知；言则敏辩〔9〕，而寡于酬对〔10〕。待张之意甚厚，然未尝以词继之。时愁艳幽邃〔11〕，恒若不识，喜愠之容〔12〕，亦罕形见〔13〕。异时独夜操琴，愁弄凄恻〔14〕。张窃听之。求之，则终不复鼓矣〔15〕。以是愈惑之。张生俄以文调〔16〕，及期，又当西去。当去之夕，不复自言其情，愁叹于崔氏之侧。崔已阴知将诀矣〔17〕，恭貌怡声〔18〕，徐谓张曰：“始乱之，终弃之〔19〕，固其宜矣。愚不敢恨。必也君乱之，君终之，君之惠也〔20〕。则没身之誓〔21〕，其有终矣。又何必感深于此行？然而君既不怿〔22〕，无以奉事。君尝谓我善鼓琴，向时羞颜〔23〕，所不能及。今且往矣，既君此诚。”因命拂琴，鼓《霓裳羽衣序》〔24〕，不数声，哀乱〔25〕，不复知其是曲也。左右皆〔26〕。崔亦遽止之，投琴，泣下流连〔27〕，趋归郑所〔28〕，遂不复至〔29〕。明旦而张行〔30〕。
明年〔31〕，文战不胜〔32〕，遂止于京。因贻书于崔〔33〕，以广其意。崔氏缄报之辞〔34〕，粗载于此〔35〕，曰：“捧览来问〔36〕，抚爱过深。儿女之情，悲喜交集，兼惠花胜一合〔37〕，口脂五寸〔38〕，致耀首膏唇之饰〔39〕。虽荷殊恩〔40〕，谁复为容〔41〕？睹物增怀，但积悲叹耳。伏承使于京中就业〔42〕，进修之道〔43〕，固在便安。但恨僻陋之人〔44〕，永以遐弃〔45〕。命也如此，知复何言！自去秋以来，常忽忽如有所失。于喧哗之下，或勉为语笑，闲宵自处，无不泪零。乃至梦寐之间，亦多叙感咽幽离之思〔46〕，绸缪缱绻〔47〕，暂若寻常。幽会未终〔48〕，惊魂已断。虽半衾如暖，而思之甚遥。一昨拜辞，倏逾旧岁〔49〕。长安行乐之地，触绪牵情。何幸不忘幽微〔50〕，卷念无〔51〕。鄙薄之志〔52〕，无以奉酬。至于始终之盟〔53〕，则固不忒〔54〕。鄙昔中表相因〔55〕，或同宴处。婢仆见诱，遂致私情。儿女之情，不能自固。君子有援琴之挑〔56〕，鄙人无投梭之拒〔57〕。及荐寝席，义盛意深。愚细之情〔58〕，永谓终托。岂其既见君子，而不能定情。致有自献之羞〔59〕，不复明侍巾栉〔60〕。没身永恨，含叹何言！倘仁人用心，俯遂幽劣〔61〕，虽死之日，犹生之年。如或达士略情〔62〕，舍小从大，以先配为丑行，谓要盟之可欺〔63〕。则当骨化形销〔64〕，丹诚不泯〔65〕，因风委露〔66〕，犹托清尘〔67〕。存没之情〔68〕，言尽于此。临纸呜咽，情不能申。千万珍重，珍重千万！玉环一枚，是儿婴年所弄，寄充君子下体所佩。玉取其坚洁不渝〔69〕，环取其终始不绝。兼乱丝一〔70〕，文竹茶碾子一枚〔71〕。此数物不足见珍。意者欲君子如玉之贞，俾志如环不解。泪痕在竹，愁绪萦丝〔72〕。因物达诚〔73〕，永以为好耳。心迩身遐，拜会无期。幽愤所钟〔74〕，千里神合〔75〕。千万珍重！春风多厉，强饭为佳。慎言自保，无以鄙为深念。”张生发其书于所知〔76〕，由是时人多闻之〔77〕。
所善杨巨源好属词〔78〕，因为赋《崔娘》诗一绝云〔79〕：
清润潘郎玉不如〔80〕，中庭蕙草雪消初〔81〕。
风流才子多春思〔82〕，肠断萧娘一纸书〔83〕。
河南元稹亦续生《会真诗三十韵》〔84〕，曰：
微月透帘栊，萤光度碧空。
遥天初缥缈，低树渐葱茏。
龙吹过庭竹，鸾歌拂井桐。
罗绡垂薄雾，环响轻风。
绛节随金母，云心捧玉童。
更深人悄悄，晨会雨。
珠莹光文履，花明隐绣龙。
瑶钗行彩凤，罗帔掩丹虹。
言自瑶华圃，将朝碧帝宫。
因游洛城北，偶向宋家东。
戏调初微拒，柔情已暗通。
低鬟蝉影动，步玉尘蒙。
转面流花雪，登床抱绮丛。
鸳鸯交颈舞，翡翠合欢笼。
眉黛羞频聚，唇朱暖更融。
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
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
汗光珠点点，乱发绿松松。
方喜千年会，俄闻五夜穷。
留连时有限，缱绻意难终。
慢脸含愁态，芳辞誓素衷。
赠环明运合，留结表心同。
啼粉流清镜，残灯绕暗虫。
华光犹冉冉，旭日渐。
乘鹜还归洛，吹箫亦上嵩。
衣香犹染麝，枕腻尚残红。
临塘草，飘飘思渚蓬。
素琴鸣怨鹤，清汉望归鸿。
海阔诚难渡，天高不易冲。
行云无定所，萧史在楼中。
张之友闻之者莫不耸异之〔85〕，然而张亦志绝矣。
注释：
〔1〕“不数月”至“明旦而张行”：写张生“复游于蒲”，“求索再三，终不可见”。崔莺莺“愁艳幽邃，恒若不识，喜愠之容，亦罕形见”。“独夜操琴，愁弄凄恻”。张生求之，“终不复鼓”。当要离开的晚上，张生愁叹不绝。崔莺莺也知道将要辞别，恭顺柔声地慢慢对张生说他“始乱之，终弃之”，愚不敢恨；希望“君乱之，君终之”。并拂琴，弹奏《霓裳羽衣曲序》，泣下流连，遂不复至。而张生第二天早上离去。
〔2〕舍：本为客舍，文中作留居。
〔3〕刀札：书写。
〔4〕属文：缀句成文（引申义）。
〔5〕求索：索取，乞求。
〔6〕挑（tiǎo）：本挑拨、拨动，引申为挑逗、勾引。
〔7〕出人者：超出人的，过人之处。
〔8〕穷极：穷尽，极尽。
〔9〕敏辩：亦作“敏辨”。机敏善辩。
〔10〕酬对：对答；应对。
〔11〕愁艳：艳丽而带愁容。幽邃：幽深；深邃。
〔12〕喜愠：喜怒。
〔13〕形见（xiàn）：显现；流露。
〔14〕凄恻：凄哀悲伤。
〔15〕终不复鼓：再也不敲击或弹奏。
〔16〕俄：不久，须臾，顷刻之间。调：挑逗，调戏。
〔17〕阴知：暗中知晓。诀：诀别，辞别，告别。
〔18〕恭貌：恭顺之貌。怡声：柔声。
〔19〕始乱之，终弃之：即成语“始乱终弃”所谓开始加以玩弄，后来就遗弃了，指男子玩弄女性的邪恶行径。
〔20〕惠：恩惠，恩德。
〔21〕没身：终身，一辈子。
〔22〕怿：欢喜，快乐。
〔23〕向时：从前，往时。
〔24〕《霓裳羽衣序》：指唐代著名法曲《霓裳羽衣曲》序。
〔25〕哀乱：《太平广记》作“哀音怨乱”。
〔26〕左右：文中指在旁的人。癤欷：悲泣；抽噎；叹息。
〔27〕流连：流连不舍；依恋不舍。
〔28〕趋：《说文》：“趋，走也。”跑，疾行。
〔29〕复：又，作副词用，无数量的限制。
〔30〕明旦：明天清晨，明日天亮。
〔31〕“明年”至“由是时人多闻之”：写张生“文战不胜”，写信给崔莺莺。莺莺回信委婉缠绵，梦寐难忘，寄物达情，道尽珍重。痴情女子，时人多闻之。明年：第二年。
〔32〕文战：指张生赴京赶考。
〔33〕贻：赠。文中指写信。书：指书信。
〔34〕缄报：信写好后要封缄，故以缄代指书信。
〔35〕粗载：大略陈述记载。
〔36〕捧览：捧读。两手承托，古人多写作“奉”。来问：来信问候。
〔37〕惠：恩惠。引申为赐、赠。花胜：古代妇女的一种首饰，以剪彩做成。
〔38〕口脂：妇女化妆用的唇膏、口红之类。
〔39〕致：送达、给予。耀：光耀，光彩。膏唇：润滑嘴唇。文中指画唇一类化妆品，相当今天的唇膏、口红。
〔40〕荷：承受，表示感激受恩惠。殊恩：特别的恩宠。
〔41〕为容：犹言修饰容貌。
〔42〕伏承：伏，敬词；承，承受、承当。
〔43〕进修：进德修业。
〔44〕僻陋：偏僻简陋。文中犹言性情偏执，见识浅陋。
〔45〕遐弃：远远抛撇、遗弃。
〔46〕感咽（yè）：亦作“感噎”，感激得泣不成声。幽离：《太平广记》作“离忧”。
〔47〕绸缪（móu）：情意殷切。缱绻：指男女恋情深厚，难舍难分。
〔48〕幽会：本指在幽暗处聚会。文中指男女相爱而私会。或者说相爱男女的私会。
〔49〕倏（shū）：快速、极短的时间。逾：多作“癉”。越过。
〔50〕何幸：以反问语气表示幸运。幽微：隐微。文中表人物轻微。
〔51〕卷念：犹“癭念”，想念；怀念。无：不厌恶；不厌倦。
〔52〕鄙薄：鄙陋浅薄。汉马融曰：“浅陋鄙薄，不足观省。”（《广成颂》）
〔53〕始终之盟：自始至终、一生一世之约。
〔54〕不忒（tè）：无差错，无变更。
〔55〕中表：指与祖父、父亲的姊妹之子女或与祖母、母亲的兄弟姊妹之子女的亲戚关系。
〔56〕援琴之挑：指以弹琴来挑逗。
〔57〕投梭之拒：典出《晋书·谢鲲传》：“邻家高氏女有美色，鲲尝挑之，女投梭，折其两齿。”故又作“投梭折齿”，系女子拒绝调戏的典故。
〔58〕愚细之情：《太平广记》作“愚陋之情”，愚钝浅陋的情缘。
〔59〕自献之羞：自己送上门之羞耻，言其自己在西厢同张生私下幽会。
〔60〕明侍巾栉：《太平广记》作“明侍巾帻”。
〔61〕俯遂幽劣：《太平广记》作“俯遂幽眇”。
〔62〕达士：见识高超、不同流俗之士。“达士者，达乎死生之分”（《吕氏春秋·知分》）。《后汉书·仲长统传》：“至人能变，达士拔俗。”略情：把事情看得很随便。
〔63〕要盟：强迫订立盟约。
〔64〕骨化形销：指人死亡。
〔65〕丹诚不泯：赤诚之心永不泯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