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对岸小区楼下的夜市此刻还喧闹不止，小龙虾啤酒烧烤和夜生活是一个城市对夏季最诚恳的尊重。苏七七进厨房切好在冰箱里冷藏过后的水果，想了想又开了几瓶啤酒。混着露台上栀子的清冽花香他们喝完了一杯又一杯，不知道是谁先起的头，小毛子开始诉说着他的事。
原来他还有个弟弟叫毛万代，他们祖祖辈辈都是山里的人，他说山里人时看着苏七七，问她：“七七，你见过大山吗？不是秦苗苗家里的那种大山，那里没有路，没有女人，更没有未来。”说完他又一口干了杯子里剩下的酒。苏七七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她知道有很多大山深处不通电也不通路，可是她不明白小毛子口中的“也没有女人”是什么意思，天地万物，阴阳交配，没有女人哪里来的男人。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你们山里的女人都是外来的？”
一直沉默不语的姜西溟先开口了，这一说，苏七七身上的倏然惊醒，可她又有些不太确定。
“外来的？呵呵，你说的真客气。确切的说应该是拐来的吧，嗯，拐来的。我妈就是被人从西边拐过来的。“
听到这，大家都很不可思议的看着小毛子，这种事，太过匪夷所思，即便是比在坐的年纪都大一点的苏七七也觉得很惊讶。
”她刚到的那天就被我爷爷安排和我爹圆了房，在门房了挂了朵不知是被几家人轮着用旧了的大红花，那就算是喜堂了，没有宾客没有祝福，只是我妈声嘶力竭的哭喊着。你们应该看过关于类似事件的报道吧，差不多都那样，我妈说她那时候生不如死，想过逃跑，可是山里人防她跟防贼似的，根本没有机会，直到生了我和我弟。爷爷当时高兴坏了，还以为是老天爷垂怜，连取的名字都俗不可耐，千秋万代，他还想这种恶心人的延续血脉的方式得以千秋万代。”
说完这一段小毛子猛地喝了一口酒，原本夜里清凉的河风吹过来都带着丝丝阴冷的意味。
“那你妈妈现在呢？”
提问的人是陈数，她的声音很轻，小心翼翼，是怕触碰到小毛子心里的伤吧。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啊臢不堪的事会被他以这样轻描淡写的方式摊开在大家面前。
“死了。那时候山里来了两个姑娘，小的那个和我差不多十四五岁的模样，大的那个生得很漂亮，看不出多大，说是来山里采风的，想要在我们村子借住一晚。几十年村里都没落下这么好的事，白来的两个女人，作为村长的爷爷当天晚上就召集村里还没着落的单身男人们，看谁有本事谁就能当新郎官，不过我爷爷有个条件，要把小的那个给我和我弟留着。我妈听见了，偷偷摸摸趁着大家伙还在商量的时候去告诉了偏房里的那两个姑娘。”
电石火光的一瞬间苏七七想到了什么，急不可耐的情绪使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
“那两个姑娘叫什么名字？！”
小毛子听完后看了她一眼，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思索了一会说道“小的那个说自己叫绿翘，那位好看的姐姐却不知道叫什么。”
绿翘，绿翘，绿翘，如同惊雷过耳，苏七七汗毛直立。小毛子说她俩去山里的时候是05年，可是2020年苏七七见到绿翘的时候她就是十四五岁的模样。
“那后来呢？”
陈数的话打断了苏七七的思考。
“我妈从偏房回来以后整个人都不同了，我们看她时的眼睛里都充满了光彩和希望。她把我和弟弟叫了过去，说晚上那两位姑娘会带我们离开，她让我们走，走的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再回来。那晚的山里格外诡异，家家户户都亮着灯，却安静的过分，就好像所有人都同时陷入了梦里。我去我妈房里想要拉她和我们一起走，却被我妈关在了门外，走的时候她只跟我说了一句话，你的出身已然如此，无法改变，我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你在往后的日子里得看浩瀚星空，无边大海。那时我不懂她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走，十几年，她总是找各种时机告诉我们外面的世界有多好，爷爷和爸爸是如何的罪恶。直到走出很远的地方，我们回头看火光冲天的村子才算是明白，她要亲手了结这一切。后来绿翘说像我妈这样屠戮众生的人死后是要下地狱的，可是那位大姐姐却说，这漫天的神佛都应该给我妈道一声谢，是她平了这山里人的孽缘，了了一场无边无际的恶因。”
讲完此处小毛子已经泣不成声了，那些说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的，都只是未到伤心处罢。除了他和姜西溟，苏七七和陈数都重重地叹了口气，她活了29年，从未遭遇过暴力，她们和大多数人一样，一生平平淡淡过了，没有波澜起伏没有惊心动魄更没有如小毛子这般天翻地覆苦寒人心的生平。
“那你现在还叫毛千秋吗？”
直到姜西溟问起他，苏七七才意识到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留意过小毛子叫什么，他是属于那种丢在人堆里就能被完全无视掉的一的人。
“我和我弟出来以后本来商量着要换一个的，可那个大姐姐说哪吒削肉还父剔骨还母到头来都还是李靖夫妇的孩子，不管他们是英雄还是杀人犯，父母却是永生不能改变的，既然如此，还在乎那一个名字做什么。”
“这个姐姐讲话好像很与众不同啊。”
陈数露出一副很崇拜的神态。苏七七想到除夕那个晚上见到的朝暮，虽然从头到尾不曾和她讲过一句话，却从骨子里透出清冷。听她说过的那些话，也不见得是个温顺好讲话的人。
“出了这个门，大家都把今晚的事忘了吧，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看着此刻已经醉倒在沙发上的小毛子，苏七七不可置信的看向姜西溟，想着他此刻的话也有道理，一是出于对毛千秋的尊重，二是这段故事终究不是什么振奋人心的好事，那些血淋淋的真相就让它尘封下去对大家都好，一是太过匪夷所思，还有就是一旦东窗事发，毕竟是几十条命，免不了要被深挖下去，那对于毛千秋两兄弟来说就是二次伤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