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吃了一惊。
一直没说话的春兰说:“妈,这可不像从您嘴里说出的话。怎了,咱家的日子真不想过了?”
母亲说:“正因为想过,我才出此下策。你看看他们一个一个的,有哪个能让我省心?我再不拿出点儿真本事,咱这个家也就彻底完了。”
品德冲动起来,说:“用不着您动手,等天黑之前,我就把他手筋脚筋挑喽。”
“就这么定了,挑了他。不然,咱们都得气死。妈的,狗杂种!”
“算我一个,挑了他,给咱爸报仇!”
品正前言,我后语的宣泄着。
春花有点儿口吃,她磕磕绊绊的说:“不…不解恨,就…就把他脑袋砍喽!”
春兰说:“你们别跟着瞎掺合了,先听咱妈是什么意思。”
母亲从紫月家返回,没走多远,从路边马掌铺遇见个捡粪的老头儿。那老头儿瘦高个儿,嘴角有块明显的伤疤,满口牙掉得一干二净,看上去有八十多岁了。这个人挺能白呼。他跟马掌铺师傅斗嘴,两个人从牲口取笑到本人,又从本人取笑道本人的老婆。那马掌师傅说不过他,便指指他的痛处,说:“你就损吧,你那半张嘴早晚也得叫人挑一刀。”
那老头儿笑着说:“你还没打听,当年挑我的人是上高县的土匪头子,外号叫高帮子……。”那老头儿往下的话,全是俏皮子脏话,连说带唱不堪入耳。把一旁乘凉的婆婆少妇们都唱走了。
母亲也走了。她又有了新的发现,非常兴奋的离开了马掌铺。她觉得十有八九,刘玉祥就是当年的土匪头子——高帮子。
刘玉祥识的字寥寥无几,他那张能忽悠的嘴全凭他那突出的前额——脑子够用。
母亲忙于给父亲办后事,没顾得落实此事。暂时也不想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因为毕竟只是推断而已,万一刘玉祥原本不是高帮子,而高帮子另有其人,必是不好收场。此刻,母亲决定赌一把。于是,她用毛笔抄写了两行字:“高帮子要想保命,今晚要你本人把钱带足,514道口见,否则,你就会挨枪子儿。”
当晚,品德照母亲的意思把信封栓在一块板砖上,将板砖投向刘玉祥的家门,那刘玉祥听到有人砸门,大喊一声:“谁?”他老婆壮着胆子把信封捡了回来。品德在暗处看到此情景,眨眼不见踪影。等他回到家,母亲已女扮男装,黑纱蒙面,做好了一切准备。
那514道口,是法院枪决死刑犯人的地方,很少有人黑天半夜敢来这里。品德骑着自行车,带着母亲,提前半小时,到达指定地点。他们隐蔽在铁道下坡的坟圈子里,聚精会神地等着对方出现。
母亲说:“他一旦出现,千万不要开口说话,揍他一顿,赶紧撤。”母亲又一再嘱咐品德:“一定要搂住火,万不能把人整死,给这种人偿命不值。”
品德咬牙切齿的点着头,两个拳头攥得嘎嘎响。这一刻,母亲望着星空,想起当年第一次见父亲在514这段线路上,举着钢镐捣鼓的场景:有百十人顺着钢轨排成两行,那百十把钢镐起落步调一致,镐头落在石砟上,随着众人发出铿锵有力的“嗨…嗨…”声。那巨大的共鸣声,犹如声声闷雷,“轰…轰…”
有个工友瞅了一眼母亲,跟着节奏喊了起来:“白牡丹,红牡丹,比不上咱的黑牡丹。黑黑的脸蛋,亮亮的眼睛,大家说,美不美?”“美!”“俊不俊?”“俊!”“亲他一口,敢不敢?”“敢!”这场景仿佛就在眼前。父亲的音容笑貌再次的浮现在母亲的脑海里,可这一切都已成既往,物是人非。母亲想着,泪水不由的涌出眼眶。
品德忽然压着嗓门说:“来了,好像是他。”
只见刘玉祥把自行车往514公里标跟前一支,大摇大摆上了道口。他往四下瞅了瞅,见没什么动静,便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喊道:“来者,哪路好汉,现身吧!”
母亲走了过来,操着一口上高县当地方言,说:“你不必知道,日子不好过,你高帮子命大福大,行个方便吧,带钱了吗?”
“我高某不知好汉到此,来时仓促,略作表示,拿去吧。”刘玉祥说着,把一包钱扔给了母亲。
母亲接过钱,说:“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要钱不要命。可我家前辈吃饭的嘴被你给挑了,总得有个交代吧。”
刘玉祥匪性大发:“TMD,全是一个球样儿,大不了咱们一块儿吃枪子。想敲我的竹杠,你也不打听打听,我高某这把刀怕过谁?找死!”刘玉祥说着从腰间抽出一把军用刺刀,摆了个可进可退的架势。
品德不慌不忙,上前亮出三节棍,冲刘玉祥虚晃了几招。
刘玉祥玩枪玩的麻利,武功显然差了些。品德这招投石问路,已看穿了刘玉祥纯属唬人的架势,没什么真功夫。这才快速近身。那三节棍神出鬼没,让人眼花缭乱。刘玉祥不敢贸然出刀,直往后退。一个躲闪不及,“啊”的一声惨叫,刺刀落地。只见刘玉祥捂着差点打断的手腕子,撒开丫子就跑。
品德一个箭步上前,一个扫堂腿,将刘玉祥绊倒,按在地上。品德没搂住火儿,把刘玉祥的一个手指都给掰断了。刘玉祥趴在地上,一边惨叫,一边求饶。
母亲想起了尸骨未寒的我的父亲,不禁怒火冲天,她一口气抽了刘玉祥十几个大嘴巴。
在这当口,品德又掰断了刘玉祥的一个手指。刘玉祥猛的惨叫一声,这才提醒了母亲。母亲把那包钱往刘玉祥脸上一扔,拉着品德,赶紧撤离,生怕被人发现。不料,没走多远,就被二十几名公安给围上了:“不许动,把手举起来!”所有枪口都对准了母亲和品德。
母亲把手举过头顶,说:“不要冲动,我是乔丽华。我必须向你们解释清楚。”
“把刀放下,把面罩摘下来!快!快!”
有好几把手电照向了母亲和品德。
宋指导员听到了是母亲,大惊失色的从后边走到母亲面前:“刘嫂,怎么会是你们?刘玉祥呢?”
母亲说:“刘玉祥自称是当年的土匪头子,他想用这把刀杀人灭口,被品德揍了一顿,在那边躺着呢。”
所有公安调转枪口,迅速朝母亲指的方向跑了过去,有人喊道:“他跑进了玉米地,快追,别让他跑了。”
母亲真后悔,早知这样,就该把他打个半死。
这时,宋指导员把上高县派来缉拿刘玉祥的负责人谢长山介绍给了母亲。谢长山代表上高县政府向母亲表示了谢意。这个谢意包含着刘玉祥罪大恶极,终于走上了人民的审判台,母亲当然功不可没。
母亲说:“刘玉祥不大好抓,我觉得你们根据地形,抓紧制定一个有效的围捕方案。绝不能让他逃出这片庄稼地,一旦逃出去,那后果不堪设想。”
谢长山说:“当年他明明被枪击中,落入山下河里,也算他命大,这次恐怕他是插翅难逃。放心吧,他跑不了。”谢长山显然没把母亲的意见放在心上。
此时,在芦村站派出所有好几个追捕刘玉祥的公安人员无功而返,是因为地形不熟,没敢再往里追。
谢长山马上组织手下不给对方喘息时间,他下令:“两人一组,来他一次地毯式快速搜捕。”命令一下达,二十多把枪分头进了玉米地。这片偌大的庄稼地,沟渠四通八达。
母亲冲身边的品德问道;“若是你,你会往哪个方向跑?”
品德和母亲捡了好几年庄稼,这片地他再熟悉不过。他说:“在芦村这儿,谁都认识他,能往哪跑?要是我,顺着里面的沟渠,往铁路上跑。只要抓上一列火车,就算万事大吉。TMD,早知这样,就该打残他。”
母亲瞅了瞅刚刚从芦村站奔北开出的那列货车,长叹一声,说:“看来又让他逃过一劫。也罢,这也是上天对他的惩罚,就该让他生不如死,活受!走,咱们回家吧。”
等母亲回到家,品正和春兰正在院子里焦急不安的直打转转。见母亲和品德毫发无损的回来了,顿时兴奋不已:“妈,怎么样?刘玉祥是不是被公安局的人抓走了?”春兰显然听到消息:公安局来了不少人,要抓刘玉祥,有许多人对此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胡莲英正在给大伙说唐书,说到薛礼征东,被奸人所害,关进大牢。出来时,薛礼之子见父亲身后跟着一只白虎,一箭射中白虎脑门,薛礼当场死亡。原来薛礼就是那白虎化身。胡莲英讲到此处,万分感慨的说:“忠良命短名千古,奸人命长万年臭,做人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