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浅浅的抿着嘴,看一眼臂上的齿痕,又看一眼龙符,脸上就有屈戚戚的样子,似乎要动手报复龙符了,但咬着唇终究没发作出来,就盯着龙符说:你咬我这么狠!
龙符看着女子要哭出来的情形,不知为什么,突然心里就软软的了,也有了些堵在胸口惆怅的悲伤。他感到莫名其妙,祖父被那女子害成这般,他明白绝不该对那女子有好声气的。
但龙符还是没禁住在他心底里升起的一缕乱绪,他不很情愿惹那个女子不高兴,他甚至想走过去,给那女子说几句安慰的话。
可祖父却是她害的。龙符心里有些为难,便让自己硬着语气向那女子说:你把我爷爷救回来,我便绕过你。
女子说:你爷爷坏了我的大事,差点让我这些年的负出都白费掉,还差些要了我的性命,虽然他现在死不了,但也救不回来了。
龙符听得有些糊涂,他知道女子话里有话,但他不相信祖父会害人,便恨恨的说:你瞎讲,你祸害我爷爷还耍赖。
女子说:我没有,是你爷爷先害的我,要不是你爷爷多疑多事,我早就可以,,,,
女子似乎意识到自己差点说出一些不该说的事,立即住了话。就闻见龙符带回来的蜂巢里散出的蜜香,她遂转头看向远空里游荡着邈邈白云的蓝天,一时口唇就念咒似的微动,又学着发出孤蜂抖拍翅膀的声音。
龙符不知道女子要做什么,也仰面张眼的顺着看去。天上是明亮安静的,太阳在一边,白云在另一边,都慢悠悠的无所经心的飘着,什么奇怪的事情也没有。
龙符就转了脸,但女子还是老样子心无旁骛的念着。龙符便猜女子一定是要弄出个什么大动静来的了。
果然,龙符还没眨个眼,已听到野林那边远山外轰隆隆闷雷响一般的声音。
要下暴雨了么,虽然盛夏里的天气变化快,风雨无常,但空里的太阳还没有被黑云和大风遮住啊。龙符想。是不是那个女子把天上的黑色的雷咒引下来了呢。
这女子怎么,,,龙符吃惊的看女子那似被阳光照着的荷花辫般的脸,想不出一个词来形容女子的厉害了得。
一时里,后山那轰隆隆的声音渐就大了,流散着风的云端上,突然就黑压压的一片幔住了日光,那黑暗的气息随着闷雷的响,竟就转飘过山顶向自家这边的空里来。
女子还在念咒,龙符抬着的头望得眼睛都要裂开了,他已发现了那混沌的雷声和蔽日的黑光并不是将落下的大雨,却是个十分可怕的事物。
龙符转身要逃,却被吓得酸软了身挪不开步子,就见那幕布一般的黑光已罩落到自家院子顶的半空上了,院里的天光被盖得只留下沉沉的阴影。那大声嗡嗡不绝于耳,正是团团簇簇的野蜂旋成的窝。
蜂群过境,所有逃不及的鸟雀都被吞噬在那乌泱泱的暗光里,连一滴血也没掉下来,羽毛也没没有掉下来。
那些遮蔽着日色的高树枝头的花叶,也在群蜂掠过的一刻里尽成了光秃秃尾杆子,那些成阵成团的野蜂,将所有阻路的东西竟都吃掉了。
群蜂像黑色的镰刀,将天空上零落的事物收割了一茬。
龙符就被吓得呛了舌,他自幼天地不拘,鬼神不怕,可他最忌惮的便是连窝扑飞的群蜂,他一机灵,立马躲在了那女子背后不出来了。
龙符想,要是被群蜂飞下来,自己一下就死了。他牙齿哒哒哒的磕碰着,但心思活络,知道这些蜂都是女子引来,不会蛰女子的,藏在她身后,可能就会躲过去。
龙符期盼女子赶紧将所有所有的群蜂都驱走。但女子好像并没有那样做的意思,女子似乎有意要吓着龙符,她丹唇念动的没有停歇,那些蜂便一团一团的渐落到房檐面上来。
那些篮色的绿色的黑色的,或者黄色的圆突突的眼睛,还有长着细毛的脚足,就密密麻麻的扑滚着,都嗡嗡的叫,都仿佛要落到龙符的脸上,将龙符一口一口的碎食掉。
再下来自己就死了,自己要死了。龙符一急,跑也不敢跑,嚷也不敢嚷,就抱着女子的屁股又死命了咬了一口。女子瞬间惨呼一声,一身功法泄了气。
刹时群蜂失了咒语的拘迫,分散跌破如尘,乱鸣乱撞的向四野飞逃去了。
女子被咬得大痛,急了眼一把就揪住了龙符的胳膊,只一甩,已把龙符扔到了院门口那株老柳树分开的叉桠里,龙符被树枝夹得像一只因偷吃而落入陷阱的耗子。
女子揉着被咬处,就过去立在树下看龙符骂,龙符却学了乖巧,再闭嘴不吭声了,只在肚里盘算着怎么收拾女子的办法。
女子望着龙符也不说话,眼睛里却雄赳赳凶巴巴的有些火苗子在烧着,她也不避让龙符,就弯腰低头的看被龙符咬过的地方,龙符见了,忽然就忍不住笑,噗的一下出了声。
女子说:你又咬我,又咬得这么狠。
龙符说:你害我爷爷,说我爷爷坏话,还引蜜蜂要蛰我,我不咬你难道还谢谢你吗。
女子说:谁要让蜜蜂蛰你了,我只是吓吓你,想让你知道,我都没有说谎话,我要是想害人,你爷爷早就死了,你也早就死了。
龙符说:那我爷爷怎么会那样子,就是你变成怪物吞噬我爷爷的血,你就是一只毛毛虫。
龙符说出这句话,猛得想起女子可能是那只毛毛虫变化而来的事,他想到刚才自己竟然就咬了毛毛虫的屁股,想到对女子的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心里就惭愧羞涩了。
女子说:毛毛虫就毛毛虫,怎么啦,你爷爷到日落的时候自会再醒来一次,到时候你问他,是不是他先害的我。
龙符没想到女子竟承认了自己来历家身,心里就有了点失落,但他又想着祖父还会再醒过来,便又复欢快了。
龙符说:我自然是要问的,你如果能救得好我爷爷,我就不咬你了。
女子摇头说:救不好了,你咬我我也不怕你。
女子说:如果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或许会有办法的,或许能保住你爷爷的一条命。女子就半睁着明亮亮的眼睛看龙符,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呢,你爷爷的弓箭都能射死我的石巡哨,你的泪珠子沾了血能逼得我现出相形来,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
女子的话似自问自答,后就又对龙符说:哎,傻男孩,你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我不让你爷爷丢了性命好不好。
龙符说:你才傻呢,我是谁,你不都看到了吗。
女子说:不对不对,你爷爷的那个箭好生厉害,我是能猜出一些来历的,至于你吗,我想也一定和一位大人物有关系。
女子没等龙符回话,便又说。女子抬头望着高高远远的有孤鸟飞过的天空,又望着峰林逼合的荒野,说:并且这个地方,这是个古老的禁地,是很久之前六界共约共咒的地域,不是谁都能轻易进入的,若谁枉顾六界令旨,擅自强闯进来,被知道了是会有大凶险大麻烦的。
关于自己的来历家世之说,龙符虽大不明白是怎么会事,但近日他从祖父的言词里多少感知到点,他眼下又见女子这般说,更确切了几分心中断想,祖父一定瞒了自己很多事的,那个所谓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不来找自己,那个留下还情箭的母亲,到底在为什么不要自己了呢,湖里的黑鸭子都有自己的孩子呢。
龙符心里乱想,他生来只与祖父过活,虽能猜料到一些关于自己事情的蛛丝马迹,但到底,那都是某些名义上的称谓,于他,却是没有过多真实的感情存在的。
便像在狼群里长大的狮子,它关于宗亲血缘的认同,止决之于远近亲疏哺育意识。
但这些龙符也是不很懂的,龙符就腾出身骑坐在树桠间听女子讲,由于他心有所思,一时忘了祖父受痛的事,他并没有回女子的话,却采了一片柳叶子,嘬在唇上吹起了哨子来。
女子说: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什么人呢,你们来到这里很久了是么,不怕以后出去遇到麻烦么。
龙符说:那你是什么人呢,我们为什么要出去。
女子见龙符这么问,就嘻嘻笑了,说:以后你不成家么,你要娶媳妇,总归要从这里出去的啊,山外边比这可好玩了。
龙符说;媳妇是什么。
女子就呵呵笑出了声,说:以后你会知道的。
龙符说:谁稀罕呢。
龙符说着话,就从树上溜了下来,他不再顾女子,就径直往屋里走,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对那女子恨恨的。
女子没离开,只跟在龙符的身后,龙符忽然就转面对她说;我打不过你,你要是想害我就快点下手,要是不害的话就回你家去。
女子说:你爷爷害了我,我伤还没好利索,我要等你爷爷醒来问些事,如果你爷爷不愿意,那时候我就再考虑害你,但也不一定。女子说:你的眼泪既然能让我现相化形,我猜测你的身世肯定不一般,我要是把你害了,我可能会招来大危险的。
龙符没想到女子的话这么直接坦诚,他一时不知怎么应对女子的话,他猛的就立住身,一对眼就贼溜溜的眨巴眨巴的看女子。
女子不明所以,潜意识的低头去看自己的脚下身上,没提防,龙符却一下扑到了她面前,只将她的一只手抓住就又咬。
便听得女子尖叫连连,像拍打烧着的火星,直啪啪的往龙符的头上乱打。龙符不松口,如一只愚蠢的螃蟹,就死死的钉在女子的手背上。终于女子挨不过疼,忽然就身子手臂在一瞬间里幻化而小,就成了一个蹒跚学步的孩童模样,只一下,灵巧的像个雀儿,已挣开了龙符的口,也不和龙符纠缠,一跳便远远的落在院门外,隔着篱笆努着一对花花的眼睛看龙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