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瞧着半埋在淤泥里睡得呼呼大响的龙符,暗中为龙符的不明事体着恼。但老头心里也颇感欣慰,他所穷尽气力保护着的,不正是要龙符所有的岁月都无忧无虑快活逍遥么。
且得让龙符赶紧逃走,老头想到,那只紫花妖魔既能闯进这片禁区来,那么无论怎样,这里便绝不是可以多待下去的地方了。
老头看着龙符露出水面的半张着的鼻唇,心下生了个恶作剧的主意,他将小舟悄悄的靠了过去,在将及的时候,偷偷的拘了满满一捧水来,猛得就泼到了龙符呼呼作鼾的口鼻上去。
老头要看龙符被惊得跳掷出水面显了慌张的傻嫩样子。
但老头的计划落空了,更令老头哭笑不得的是,当那满满的一捧水掩到龙符的额脸上时,那小子非但没愣怔的跳起来,却连眼皮也没翻眨,只见那小子将个泥脑袋轻轻的晃了晃,突然就啵的一下,像只鱼鳅似的向泥水更深处钻去了,便见泥破草乱,弹开的水花一帆一帆的摇曳着四遭的苇叶子。
老头心道当初真不该把那小子孕在龟卵里诞生,当初把他置在雀巢里生下来或许更好的。
但老头随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如果当初将那小子让飞禽孕育出来的,那小子只怕要一飞千里,闯过天门拆了东华帝君的云霄宫。惹的祸事更大,更顽劣的没个人样。
这混小子,老头暗骂一声,又见一棵粗茁的芦苇下咕噜咕噜的冒出水泡来,知道便是龙符的藏身之处了,老头奸滑的笑了一下,拿起长篙点破水面向那里扎下去,并随手将那水搅得污浊不堪。
老头以为这下龙符该现身了,老头等着瞧龙符的那幅狼狈促荒的熊模样。
但龙符好像有意跟老头开玩笑,老头等来的,却是滚滚泼溅而起,好像又从天上垂落下来的飘急白雨一般涌入舟头的湖水,湖水势大如泼,将老头的衣衫全打透了,湖水摇荡得舟欲倾倒,舷底板上立不住脚。
湖面浪开一线,一道白花花水痕立时向远处延滚而去,是龙符游向更深远的波里去了。
老头心里犯疑,这小子是梦魇了还是还是怎么了,他没从梦里醒来么,没看到是自己在逗他么。如果没醒,怎么会游得那般疾快,如果醒来,为什么不应自己呢。
老头不容多思,也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去,他要看看龙符的葫芦里究竟装了什么药。
老头的神通虽然尽数丢在了盘木山下的洗魂湖里,但他却没落下在披龙川里练就的蹬波凫水的本事,若说到浪里功夫,龙符且不及老头的一半。
两个人分波破浪着前后攒赶的游,眼外青色的红色的篮色的褐色的鱼虾龟蛇乱纷纷的从身侧避了去,便见二人愈游愈深愈游愈远,在近乎湖底的暗礁上,看到了发着彩晶之光的珊瑚树和闪着萤火的水螅,还有向下陷去的黑黑的被荇草隔着的石洞口。
老头要看看龙符将游往哪里,便不紧不慢的潜跟着,穿过一片门帘似倒悬着的碧色的长藻,一个亮着清光的贝形似的石穴已截在眼前,石穴有窗口见方,就见龙符一扭身,蛇一样滑溜的钻了进去。
老头不知底细,眼见龙符即将转弯消失,他不及细想,双手一措分开水浪亦跟了进去。
脚才着地,已瞥见穴中另有天地,原来这石穴仅是一个天然洞府的入口,洞中宽敞,四壁因被暗波冲刷而极见光滑,那正发着清光的,却是浮在游草上的无数水母。
水草长漫好似被风披拂,老头看见,龙符踅足拐身的直向那招摇的中心游进去,一晃人已被淹没了头,再已瞧不清踪影。
这小子今天是怎么了,神秘诡异得令人不可捉摸,难道他的本性已着了闯入到这丢驮山禁区邪魅的侵害。
老头心中不免紧张,他的疑云更甚,且不管里边好歹,也拨开水势游了过去。
身侧水草长密如林,水草冉冉的浮动着,缠缠绕绕绳索一般似的要将人的手足捆绑住。
前头不见龙符的行踪,老头愈发的觉得龙符今日行事的诡异,他不再相让,起伏随势的跟着波流快着步追赶起来。
是龙符也化成了水波里的一株绿草了么。行过几许,水草的密林子还不见边际,却仍没寻见龙符的影子,老头不由得担心起来。
老头隐隐然想起那只紫花上跳跃的绿身怪虫。
忽地,正行之间,于水流的慢波深处,老头听见了那极其熟悉的弓弦绞动的吱吱声,老头猜测,在某处的暗影里,正有一只利箭对准了自己。
老头不敢大意,当下即凝神戒备,果然的,在他才要往那响声处游去时,已见眼前水花飞喷如烂银映日,数枝无羽短箭刷刷的逼射向自己的门面和肩臂来了。
老头久经杀戮,听音辨形已知来箭虽多,但全无劲力,便是尽数扎在身上,怕也是伤不着要害,值得避让的,也只有迎向自己眼目的两支。
老头身随意动,判定形势矮身里一个拧腰,让来矢纷纷的从头顶飞了过去,他不等箭落,扯起腰刀向弓发处擒劈过去。
老头后着暗藏,欲一举擒住发箭的人,他怕变起仓促另有闪失,遂于刀头的力气半敛未放。
白色的刀光映着幽碧的清辉在水草阵里一跃一跃的闪,老头没料到自己一圈圈游进了算计的陷阱。
老头那里猜得着,那射向他顶门腰间的箭簇止不过是迷惑他心智的幌子,对手更厉害的杀招,却是趁他分神之际的另外图谋。
老头踩着水正往里赶,忽然的,又是几支箭唰唰的迎面而来,老头心底轻嗔,旋腰避让之际才要猛扑前去,却不妨人尚未动,已见一条亦是碧草色的锁子绳从脚底撒了过来捆住了他的双足,他来不及撤开,惊愕之间正欲以刀劈去,臂才举动,一条同样的结绳已迎头丢下了。只一个紧,已将老头重重的拉翻过去,刀也丢脱了手,人像一条就死的鱼一样挺着肚皮挣扎。
老头心中暗生晦气,便见龙符一脸鬼笑的从草深处游了出来,近得身旁,先将老头丢下的腰刀抢了,把老头腰间悬着的弓箭也卸了把在手里瞧了几遍,之后又试了试绳索的牢紧,却并不结开,便像牵一头黄牛似的将老头吆喝着,从那片水域径直牵出湖面来。
老头要看看龙符究竟起了怎样的心思,便任着龙符摆布着。
陆上白日万里清风飘摇,板桥头居高临水视野辽远,龙符将老头反剪着双手绑在板桥的围栏上,全不管老头一双眼瞪得牛蛋般大。
龙符不说话,两只小眼睛来来回回的只是在老头的身上瞅,面上尽是较真的严肃和不能琢磨的疑惑。
老头要被气破了肚皮,虽然也是满腹的疑团起伏着,但还是先骂出了口。
老头说:你个龟孙,你睡糊涂了,你怎么把我绑了,你绑着我干什么?
龙符表情未换,说:你变出来,我都知道了,你变出来我就放了你,不然我就把你杀了喂湖里的王八,看谁才是龟孙。
龙符说着话,将手中的腰刀在板桥围栏上劈得啪啪响,脸上转换着一种和他年纪不等的强装出来的狠厉和威胁神色。
老头便是一脸的懵茫,说:你个龟孙,你让我变什么,你知道什么了,你糊涂蛋了吗,敢绑我,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龙符说:是我要揭了你的皮呢,是不是你把我爷爷吃掉了,变作他的模样来骗我。
龙符一脸真诚的等着老头的回话,老头心里明白了些,几乎要笑出声来了。
龙符说:我爷爷虽然不顶事,可我却厉害着呢,你不是我的对手,你变回来你的样子,我就绕了你。
老头看着龙符小大人一般的样子,生生将一腔笑意忍了住。
老头说:你个龟孙,你亲眼见你爷爷被吃掉了吗,谁给你说的你爷爷不顶事。
龙符脸上有了更重的疑惑,思索的样子低头半响说:那你知道我爷爷猎兔子的弓箭叫什么名,我有几个宝贝,放在哪儿,叫什么。
老头知道龙符问的是还情箭和水晶石,与蝈蝈笼和那套手书的鱼鳞册,便说了。又见龙符问说:那你知道我身上的胎记是什么吗,在哪里呢?
龙符身上的胎记传说是龙符父亲一族的图腾圣物,是龙符父族的印识,龙符自打出生便有,是长在屁股蛋上的几个字样的纹印,老头却从来不知其意。
老头说:等过会我揍你屁股的时候再看看是不是,我家孙子屁股上有个怪胎记,不知道你的是不是和他一样。
龙符听老头这么说,就呵呵的笑了,又装作老道的说:你真不是骗我,你骗了我我真要把你喂湖里的王八呢。
老头听龙符这么说,已猜测到了龙符八九分的用意,便乘着龙符不注意的瞬间,突然就暗地里使力在手脚上,嘣的一声,将那个草索子扯断了。
龙符被惊了一跳,痴着眼一下跳到了数步外,举了刀死死的紧盯着老头看,面相上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