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藿看着尤夫人颤巍巍走回寝殿的模样,隐隐一阵绞痛。
璟藿不禁去想,世间不少高门大户,又有多少有如尤夫人一般娴静温婉的女子被迫背上家族荣辱从一个四方院里再走进另一个,困顿终生,再郁郁而终,化作祠堂上只留复姓的小牌子。
如果换做曾经未经风波的自己,她会不会也就这样卑微无声的淹没进高门大院呢?
而后的一整天,璟藿跟着府内的管事去忙活了一天的预备工作。
她也是亲身经历才明白,原来接齐暮杳回府竟不仅仅是栓辆马车把人接回来就罢。在接人期间和而后有一系列繁冗的程序,这一切要从马车到达宫门口开始。由于齐暮杳时戴罪之身回府,于是马车上要带着那厚厚一沓的宫规,在齐暮杳出来之前由前来迎接的女眷跪在宫门前念完。待到齐暮杳出来时,跪着前进到齐暮杳身前再亲手替他摘去身上的荆条。而后齐暮杳带着女眷朝着宫门的方向三跪九叩,以达感念圣恩。齐暮杳上马车坐着,女眷要在马车下与小厮一起一路跟随。
次日
所有人准备就绪,目送着璟藿扶着尤夫人出来。璟藿感觉得到,尤夫人的身子比昨天还要差一些。璟藿想起昨天管事的与她说起的那些程序,她忽然就停下了脚步。
“夫人。”她握着尤夫人的手腕语气透出担忧,“您若放心,莱生一个人去吧。那些程序我担心你会撑不下来。”
尤夫人闻罢,缓慢抬起她虚柔的左手搭上璟藿扶着她的手,“莱生,我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今日,我撑得下来。”
璟藿细细打量过夫人惨白似霜的脸色虚若无骨的模样,不禁叹然,“夫人对主君的一片赤诚莱生着实敬佩。”
璟藿真心佩服眼前的女子,看着她坚定的目光,璟藿突然就理解了齐暮杳曾经那般在意她的原因。
她小心翼翼地扶着尤夫人上车。
到了宫门口,尤夫人正准备捏着宫规下车,璟藿轻轻拦下,自她手中取过了宫规。
她说,“夫人等会只管跪着就是了,攒着气力预备跪迎,宫规我替您读。”说罢璟藿先一步下车,在车下护着尤夫人下来。尤夫人看着璟藿的双眼氤氲着动容。
宫门口的老太监一脸豪横的看着徒步前来的二人及太师府下人,待他们靠得近了,老太监捏着一口宦官腔的嗓音朝着他们道,“太师夫人,跪吧~”
璟藿忍不住暗暗白了老太监一眼,随即扶着尤夫人跪下,紧接着将宫规铺在地上,高声读了起来。
读近尾声,面前的宫门徐徐而开。
齐暮杳身负荆条的身影现入璟藿的视线。
齐暮杳脸色略显苍白,璟藿看得心上猛地一揪,鼻头窜上红晕。
璟藿并不知道,齐暮杳看见跪在自己面前的她也在狠狠隐忍着心底的酸涩。
她还不知道,因为她的模样,齐暮杳从此刻起坚定了他心里原本就蠢蠢欲动的野心。
齐暮杳被官袍遮盖的手狠狠攥着,在他眼里两人跪在那里的模样是那么刺目。骤然,心底波涛汹涌着酸疼且夹杂着狠戾。
终于,璟藿念完了。正当璟藿撇开宫规转身去扶尤夫人预备跪迎齐暮杳时,猛然发觉尤夫人已瘫软在侧。
璟藿登时情急低呼出声,“夫人!”璟藿扶起尤夫人的上身,见尤夫人双目未阖这才淡淡舒了一口气。“夫人可还坚持得住?主君出来了,马上就可以见到他了!”璟藿双目泛红,小心翼翼半抱半扶着她的上身。尤夫人听罢,眼中露出光芒,她顺着璟藿的肩膀看过去,直直的盯向齐暮杳。
璟藿察觉到尤夫人要挣扎坐起的力道,但很遗憾,这些力道并没有支撑起她的身子。
璟藿看了看尤夫人,心下一横,架起她的胳膊朝自己肩上揽去,将尤夫人背上她的背。
“莱生....”璟藿听见尤夫人动容的低唤。
她忍下膝盖上传来的钝痛,轻声道,“我一定将您安安稳稳送到主上面前。”
说罢,璟藿双手牢牢握住尤夫人搭在自己肩上的双臂,一点点挪动着双膝。
宫门前石雕路面纹案留下璟藿扭扭曲曲的斑斑血痕,璟藿紧咬着下唇没叫自己漏出半分痛吟。突然,她忽觉肩上一轻,下意识握紧那一双臂。
“莱生。”齐暮杳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
璟藿一惊抬头去看,尤夫人已经被齐暮杳稳稳接住半抱着。璟藿这才松开了手。等齐暮杳抱好尤夫人时,璟藿才迅速摘去齐暮杳身后的荆条。
不少荆条深刺进血肉,摘下来时,齐暮杳背后的官袍上全是一条条洇晕的血迹。璟藿霎时双眼通红,眼底水光潋滟,一时竟忍不住哽咽出声。瞧见他身上伤痕累累竟疼过自己走过一路石雕地。
齐暮杳听见璟藿的哽咽,抱着尤夫人的身子蓦的一僵。
尤夫人略略抬头,一双柔荑抚上齐暮杳泛白的双颊。她说,“今日坚决来此,是想告诉您,您一直期望我做的事....若泌做到了。”
齐暮杳颔首对上尤夫人氤氲的双眸,“为什么不等我回去再说。你怎么忍心这样糟蹋自己....”
闻声尤夫人伏在他双颊上的手动了一动,她倾尽气力向他绽出笑颜,“过了今天妾怕再也没机会了。”尤夫人顿了一顿,眼中暗了几分,“妾在太师夫人、尤家女儿之间实在熬得苦长,妾不想挣扎了....对于您,妾很抱歉。妾祝愿...未来陪您走下去的女子不会像妾一样短命,也不会如妾一般因为对您的挚爱真心而沦为您政场上的刀....”尤夫人游丝般的声音隐没在了最后一个“刀”字。
而后,他双颊上那双柔荑彻彻底底的坠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