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臣不事二主。”
……
好一个忠臣不事二主!
赶车人咬牙。
瞧着眼前一副成竹在胸、颇显得意的大汉,眼睛当中冒着恼怒的火光。
一边是死去的主子,一边是仍旧活着的主子留下的唯一的血脉。
这样的选择,或许随便抓个人过来问,人人都会选择后者。
然而,真当抉择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人们真的能够毫不犹豫、不假思索、毅然决然、斩钉截铁地做出选择么?
人们习惯以死者为大,皆说活人比不过死人。
所以活下的人,理应继承死者的冤屈,替死去的人报仇。
然而,另一方面,人们又说,死人哪里有活人重要?
死去的人已经化作一抔黄土,老一辈的恩怨情仇,皆已随着腐朽的尸体,尽埋于地下。
活着的人应该活在当下。
如果已经过去了的事,缚住了活着的人,那么,就让它过去好了。
……
这样自相矛盾的事情,如果让人去选择,人们会选择:
以死去的人为重,还是尊活着的人为主?
如果活着的人不愿意耽于仇恨,或者是说:
活着的人愚笨不堪,他根本就报不了仇!
活着的、被尊以为主的人,注定不能替死去的、万般珍重的人报仇。
那么,人们又该如何抉择?
……
安王九年,韩国被灭。
国都破,王被俘。
韩国的贵族,不再拥有了高高在上的身份,而是变成了无根的卑贱的亡国之徒。
被困于新郑的贵族,在那块曾经属于他们,如今却被仇人命了名的土地上,过了四年遭人白眼、生不如死的耻辱生活。
四年之后,这些贵族联合在一起,发动了政变。
然而,政变失败了……
参与的贵族,无一幸免。
连同被囚于陈县的韩王安,也一块被处死。
赶车人的主子——公子淮,便是其中一个参与了新郑之变的贵族。
念及昔日在新郑之时,主子所受过的屈辱。
再加上韩国对于秦国,本就存在着灭国之恨。
赶车人作为公子淮的属下,怎么可能放弃复仇呢?
他的主子,在饱受屈辱之后,横遭惨死。
他的国家,在被灭之后,连名字都不复存在。
赶车人,有什么样的理由,不去复仇?
但偏偏!
他主子留下的唯一的血脉,是个傻子。
不辨是非,不懂恩仇,也没有自保的能力。
赶车人若弃了他,这傻子,便很有可能,无声无息地死在路边上。
他毫无尊严带着屈辱而死的主子,也会因此绝了血脉。
而若一路护着这傻子,赶车人又如何四处召集英雄好汉,替他家主子报仇?
秦国在灭了韩国之后,又灭了赵国。
所以,与秦国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不仅仅只有韩国人。
还有赵国人。
刺杀秦王、想要在秦国统治的地方,到处捅窟窿眼儿的人,并不少。
然而,报仇不是儿戏。
即使大家有着共同的目标,在复仇的路上,却没有人愿意与傻子同行。
赶车人若是选择了小傻子,他便需要面对:
召集不来英雄好汉,也加入不了其他人队伍的局面。
没有人会奉一个傻子为主。
也没有人会接受一个奉傻子为主的人。
——因为,忠臣不事二主。
谁会接受、谁会稀罕一个,已经有主了的人呢?
大汉放弃了这个无用的拖后腿的小傻子。
可以去找更多志同道合的人,找秦国人报仇。
赶车人若选择了小傻子,主人的仇,他便报不了!
……
忠臣不事二主!
大汉为了替主子报仇,情愿不要主子痴呆的小儿子。
赶车人难道也要为了替死去的主子报仇,而放弃主子留在世间的唯一的血脉吗?
这当然不可能!
赶车人一路上都在纠结,终于,在三天之后,大汉问他之时,做下了选择。
死去的人,与活着的人,究竟哪个更重要呢?
赶车人选择了活着的人。
然而,他却也不愿意承认:
是活着的人,比死去的人更为重要。
偏偏,大汉在做出了选择之后,还以“忠臣不事二主”来刻意提醒赶车人。
提醒他,选择了小傻子之后,他就替主子报不了仇,开弓没有了回头箭,只能待在小傻子身边蹉跎!
对于主子的受辱以及惨死,他不能手刃仇人,他愧对九泉之下的主子!
……
赶车人回头,瞅向大汉的眼睛当中,闪着恼怒的火光。
大汉不以为意,随风摇曳、明明灭灭的火光照在大汉的脸上,留下闪着红光,或是藏于阴影的不同区域。
赶车人牙齿咯嘣咬了好一会儿,瞪着隔着些许距离的大汉,良久之后,从齿间蹦出来几个字:“那么,主子的仇,就拜托你了!”
大汉仰头抱胸“哼”了一声,没有回应赶车人。
却也很显然的,大汉对赶车人阴阳怪气、咬牙切齿的道别,或者说是嘱托,浑然不在意。
赶车人选择了小傻子,那么,他们便是不同道的人了。
对于道不同的人,大汉懒得多说。
大汉的那一声“哼”当中,既带着不在意,也带着不屑。
赶车人听出来了。
咬了牙转身,背起了草垛上的韩欣欣。
他对于不同道的人,一样也是不在意的。
……
赶车人将韩欣欣背到篝火附近,喂韩欣欣吃了一些干粮。
大汉则坐在马车顶上,借着篝火与月光,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虽然说,大汉与赶车人两人是说开了,然而,如今还不到分开的时候。
但也快了。
大概明天,他们便能到达目的地。
这也是大汉选择在今天结束了一天的行程之后,跟赶车人摊牌的原因。
毕竟,目的地一到,他们两个道不同的人,便要分道扬镳了。